平 里被青冥欺负惯了的影难得硬气一回,目光越过他的肩,落在那医修脸上:“我正打算去找你。” 影一开口,那医修便知他要说什么, 言又止地道:“照将军你如今这状态来看,若要强行换皮?恐有 命之忧啊。” 听闻此话,影无甚反应,一如既往地淡定,倒是青冥整个人都不好了。 “换皮?你好端端的,要换什么皮?” 影依旧没搭理他,继续盯着那医修道:“无妨,戌时前可否换完?” 从未见过这般不要命之人,医修也很是惶恐,他道:“这种事又怎说得清呢?有人皮松,有人皮紧,等真动了刀子,才知得花上多久。” 说到此处,他不 上下扫视影一番:“可似将军您这种体格,戌时前定然是没办法换完的。” 影缄默半晌,沉声道。 “好,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眼看影就要走,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青冥可不乐意了:“什么换皮不换皮的啊?倒是来个人跟老子解释解释啊……” 然而此刻的影赶着去见周笙生, 就没打算要搭理他,医修亦不敢未经影的同意宣扬此事,徒留青冥一人杵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半个时辰后,影来到了与周笙生约好的芷江江畔。 芷江江畔风景怡人景 秀丽,本就是一处绝佳的相会之地。 更遑不久前琉璃界才度过一场浩大的危机,在明知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情况下,相约芷江江畔的男男女女比往 里多了三倍不止,放眼望去,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汹涌的人 中,影一眼便瞧见了身着鹅黄 衫裙的周笙生。 原还以为自己来得太早了,却不想周笙生竟也提前了足足半个时辰。 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影突然止住了脚步,站在人声鼎沸的桥头静静凝视着她。 不知怎得,他突然失去了靠近她的勇气。 周笙生生得好,又穿得这般明媚鲜妍,纵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便是一道悦目的景。 而他,是习惯藏身于黑暗之中的影。 或许,只要一靠近,这场梦便会醒。 他似从前那般,藏匿在汹涌的人群间,连看她的目光都分外克制,不敢放肆。 直至戌时临近,周笙生面上 出一丝紧张的神情,他方才鼓起勇气,向她走去。 他身量与谢砚之相当,又穿了身这般扎眼的鳞甲,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周笙生想要不发现他都难。 只是,她从未想过, 与自己通信的温柔男子竟生得这副骇人的模样。 以至于,她都不曾往这方面去想,客套且疏远地与他打起了招呼:“影大人也是来此等人的?” 影骤然止住前进的步伐,十分 锐地发现她与自己说话时的那份拘谨。 她大抵从未想过,他便是一直与她通信之人。 影藏在面具之后的 微微开启:“不,我只是碰巧经过。” 纵是再不舍,影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掉头便走。 却不想,一回头竟对上青冥那张欠揍的脸。 他神 古怪地朝影笑了笑,并展开手臂,朝一旁的颜嫣做了个讨钱的手势。 “拿钱来,拿钱来,就说了,他不敢承认。” 颜嫣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袋灵石丢给青冥,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影。 “机会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都抓不住啊兄弟。” 她摇头晃脑地说完这番话,拽着青冥便跑,徒留周笙生与影在此大眼瞪小眼。 过往行人熙熙攘攘,纤细的周笙生在人群中被挤得颠簸起落,眼看就要跌倒,下一刻却落在了影冰冷的怀抱之中。 纵是如此,他仍不敢低头去看她。 倒是周笙生,落落大方地仰头望着他笑:“是你,对吗?” “那 苍梧来袭,是你将我护在怀里,救了我一命。” “还有,那 与我通信之人,也是你。” 影紧绷的肌 逐渐放松:“对,是我。” …… 挤在花树后围观的颜嫣与青冥对视一眼:“牵上手了。” 语罢,颜嫣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方才那一袋灵石呢?赶紧还我。” 青冥老大不情愿地掏出那袋灵石还给颜嫣,冷哼一声,走了。 他混入喧嚣的人群之中,买了一坛酒,提到谢砚之衣冠冢前,仰头,一口饮尽。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颜嫣得知青冥离开的消息已是三 之后的事,对此,她半点也不觉意外,仍自顾自地对镜梳妆。 待她点好口脂,画完一整个全妆,已是半个时候之后的事。 敲门声响起,阿花推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与颜嫣行了个礼:“不知师父唤弟子来有何事?” 尾音才落,她目光在颜嫣身上停留片刻:“师父,您这是要……去见师公了?” 颜嫣本就生得面 ,平 里纵是为彰显妖魔界共主的威严而故意穿得老成,也依旧不显年纪,今 突然换回了初见谢砚之时所穿的那身衣裙,愈发显小,说她是阿花的妹妹都有人信。 颜嫣笑而不语,微微颔首。 “妖魔界的重担至此要落到你肩上了。” 只是临行前,她还需见一些故人。 第一个故人,是周大幅。 任谁都没想到,资质尚可的他竟止步于元婴,再无上升的余地。 他陨落之时,正是苍梧攻来之 ,江小别甚至都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而今,他头七已过,定在辰时下葬,故人纷纷赶来悼念。 修仙界不兴丧礼,修士的存在,本就是逆天而行,自踏上大道的那 起,便该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 可江小别做不到。 她来自凡界,凡人讲究落叶归 入土为安。 将来,她若陨了,她会和当年的陈克眀那般,将自己的坟茔建在修仙界与凡间 界处的离尘山上,周大幅是她夫君,自得与她葬在一块。 封棺的那刻,任谁都没想到,看似平静的江小别竟会搂着周大幅一同躺入棺椁之中。 长风穿空,吹散堆叠在枝头的九重樱,却吹不散她轻若游丝般的声音。 “我意已决,你们无需来劝。” “与他相伴的那段时光,明明不曾经历半点风浪, 子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处处都透着甜。” “我相貌平平,既无优渥家世,也无过人天资,偏生脾气还不好,世间大抵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似他这般珍视我之人。” “我一介驳杂四灵 能走到今 ,已是祖坟冒青烟撞了大运,可若长生的代价是要孤零零一人独活于世,倒不如随他一同躺进去。” “长生长生,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获长生?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了,一个人躺在棺椁里也很孤单,不如继续在一起搭个伴,兴许下一世能早些相遇。” …… 风“呼呼”地吹,将堆积在枝头的九重樱扯得七零八碎,花瓣漫天飘零,似落了一场柔软的雪,纷纷扬扬盖住 山苍翠,连带这两座孤坟也一同被埋葬。 再也无人说话,颜嫣只是望着逐渐破开雾霭、 出全景的山脚,在心中喃喃自语。 原来峰顶的景是这般孤冷凄清。 告别周笙生与影,颜嫣回到许久未回的哀牢山。 甫一踏入哀牢山地界,便撞上拎着大包小包、玩离家出走的锦羿。 他边跑还边不忘扯着嗓子给颜嫣解释一番。 “那老东西回了倒还不如不回呢!一天天的就知道 着我相亲,那些女妖 ,一个个都生得忒招摇,岂能与我相配?” 锦羿何曾料想,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竟叫岚翎给追上了。 岚翎一路连拖带拽,将他捆去女妖 里相亲。 小妖怪们也都纷纷跑来凑热闹,赌他们少主今 这场亲是否能结成。 颜嫣失笑摇头,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哀牢山上的一切似乎都没变。 离开时,她又看见了谢砚之当年种在须萸山废墟之上的那片树林。 放眼望去,一片如梦似幻的紫。 原来,他当年种树时竟花了这般多心思。 每个季节所开的花皆有所不同。  是紫丁香与蓝花楹,夏 是木槿、紫薇与紫藤,秋冬是紫花风铃与紫荆。 不论任何时刻任何季节来,皆能看见一片深浅 错的紫。 颜嫣抵达魇熄秘境,已是次 清晨。 一如初来时那般,今 也是个 光明媚的大晴天。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那头能回溯过去的空兽。 风声肆 ,当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模糊时,颜嫣又听见了那一声声空灵悲怆的鲸鸣。 她漂浮在颠簸的黑暗之中,不断有浮光自眼前掠来。 从前的一幕幕犹如跑马灯般呼啸而过。 那些过往,那些故人,那些曾经属于她的,皆在远去。 而那些早已失去的,却在向她奔来。 她看见了 庭湖畔接天碧 的芙蕖,看见了她与谢砚之一同躲过雨的山间古寺,看见了那棵挂 红绸、在风中“哗哗”作响的许愿树,看见了她与他离别时的那个夜晚…… 尔后,黑暗被驱散,白昼袭来。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