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随意地一笑,“不过胡说两句。” “这次耽误的久了,怕是不能回边境过年了。” “都回京了,将军不如办完事也回趟家吧,也不远。” “出来是办差的,怎么能以公谋私?” 莫尹微微笑着,眉目在昏黄的烛光下难得的显出一点柔 ,“将军总是那般深明大义,公而忘私。” “这都是为臣的本分。” 莫尹点头,对贺煊 齿一笑,“说得好,将军,我再敬你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仍旧意犹未尽,贺煊叫李远拿了坛酒来,却不是驿馆的酒,是贺煊从边境带来的酒,“就剩这一坛了。” 酒坛未开,莫尹已闻到那 悉的辛辣味道,眯着眼往座位上轻轻一靠,“将军的酒,真是未饮先醉啊。” 贺煊大笑了一声,笑声 朗豪放,他在边境待得久了,那点世家子的清贵气息全都被边境 粝的风给吹了干净,但莫尹却好似还是没变,仍旧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贺煊正要打开酒坛时,门外传来李远谨慎的声音,“将军, 里来人了。” 贺煊立即正 起身,莫尹也跟着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贺煊道:“我去去就回。” 莫尹目送着他出去之后慢慢坐下,一坛酒搁在脚边,屋里静极了,外边风轻轻地吹着,莫尹记起京师的冬天……雪也下得很大。 * 翌 清晨,贺煊身着赤 朝服,朝服上麒麟暗爪飞扬,祥云弥漫花团锦簇,他常年驻扎在边境,总是灰尘 面不修边幅,如此打扮齐整,如宝剑出鞘一般寒光凛凛又华美异常,叫李远都看呆了。 “将军,您看着还真像个一品大员。”李远赞叹道。 “ 话,”贺煊斜睨了他一眼,“军师呢?” 昨夜贺煊深夜奉旨入 ,说是去去就回,实际来回花了足足三个时辰,等他回来时,莫尹早睡下了。 “还在睡吧。” “他倒是睡得着。” 贺煊掂了下手里的官帽戴上。 “军师现下又没什么事要忙,为何会睡不着啊,就等着将军您办完事,咱们开拔回边境呢。” 贺煊挥了下手,赤 朝服划出一道红影,“快了——” 驿馆外马车早已等候妥帖,贺煊上了马车,马车安稳地在东元门外停下,侍卫恭敬地 开马车前的帘子,贺煊跳下马车,抬头看向前方幽深的甬道,两面高墙森森,旭 东升之下,仍是 影丛生。 当年贺青松从这高墙之中全身而退隐居南乡,勒令自己的儿子永不入仕。 贺煊对为官也并无念想,官场之上的事他不甚了解,可他毕竟聪慧,在父亲身上也能 觉到父亲在官场之上逐渐变得深沉、痛苦、挣扎,及至隐退之后,才慢慢重新变回那个洒 豁达的贺氏青松。 贺煊深 了口气,迈步向前。 朝文武皆知贺大将军平了山城叛 前来复命,军队就在城外,全不知贺大将军是带着怎样一桩谋逆大案即将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 昨夜,贺煊已入 陈情,将山城叛 之事一一向上禀明,他随身携带了信件物证,已悉数呈 上去。 当今圣上阅览了几封信件后立即龙颜大怒,将桌上的折子拂袖扫下,“一帮 臣贼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 贺煊静默不言,却听珠帘后 重的呼 渐渐平复,皇帝的声音极为 冷,“此事你先勿要声张,明 早朝再奏。” 众位朝臣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看向站在武将一侧最前排的贺煊。 这位大将军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叫众人都十分好奇。 有些人倒是见过贺煊,譬如严齐,他曾与贺青松同朝为官,贺青松和他的老师又是同窗,他也曾通过老师的关系拜见过贺青松,当时贺煊还很年幼,贺青松老来得子,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也是轻易不让人看。 如今多年过去,严齐已经官至丞相,贺煊路过时,他向贺煊轻抬了下手算是招呼,贺煊神 平常地回了个礼。 早朝通常来说都是没什么正经事可说的,当今圣上是个惫懒之人,很是厌烦朝臣们叽叽喳喳地让他来管一些“破事”,“破事”一词正是出自当今圣上早朝时的金口玉言,“什么破事都要由朕决断,朕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久而久之,诸臣都摸清了当今圣上的脾气,想要不被指着鼻子骂,最好是少说废话,免得如太常寺卿一般不仅挨了圣上一顿臭骂,还被摘了官帽,直接赶回了家。 “臣有本奏。” 诸臣一抬眼皮。 哦,大将军,第一次上朝,不懂规矩,要有得受了。 不过如今朝中武将是真没剩几个了,他们这圣上顶多也就是叱责几句,应当还未糊涂到把人贬回家的地步。 众人都事不关己地等着看热闹。 “臣此次前往山城平叛,剿贼两万余人,反贼蔡世已将一切招供……” 正听得昏昏 睡时,耳边忽得传来叫诸臣都浑身一凛的话语。 “……包括与朝中各臣的勾结。” 除了贺煊的声音之外,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贺煊继续不紧不慢地将蔡世新与诸位朝臣如何信件往来,里应外合从中牟利,他没有说完,在他对涉案官员开始点名起,朝上就炸开了锅。 “简直一派胡言!” 严齐立即出列,躬身厉声道:“陛下,臣与那山城反贼从未往来,此事绝无可能!” 其余几位官员也纷纷下跪,“陛下,冤枉啊,臣等与山城反贼毫无干系!” 一时之间朝堂上混 无比,官员们纷纷为这无妄之灾下跪陈情,此起彼伏地磕头喊冤。 贺煊巍然站立,并未因为这些混 而受到任何影响,声音不高不低地继续陈述,在说到众人与反贼书信往来时,严齐冷笑了一声,目光狠厉地看向贺煊,“贺将军,你空口无凭竟敢诬陷朝中一品大员,不知是何居心?!” “空口无凭?” 上头终于传来有些 冷的声音。 两张信纸从里头急掷而出。 “严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严齐有些失态紧张地捡起地上的信纸,在看到上头 悉的字迹时瞳孔登时猛地一缩。 “贺煊!” 严齐喉咙发紧,大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 “陛下!” 严齐攥着两张信纸,手掌发抖道:“臣从未与反贼通信,这封信是仿造臣的笔迹所写,贺煊常年在边境,陛下您几次封赏他都不肯回京,此事必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贺煊对这般指控始终未作半分辩解,不动如松。 昨夜被宣召入 后,圣上也对他诸多试探盘问,贺煊不谙官场之道,也不想曲意逢 ,只有实话实说罢了。 皇帝问什么,他答什么,毫无隐瞒,遍是赤诚。 “你还真像你父亲。” 皇帝轻叹了口气,“太师亦是难得的忠臣。” “带下去。” 皇帝语气厌恶,“将一干人等押入大牢,押后再审!” 朝堂之上哀鸿遍野,这些对当今圣上脾 了如指掌的诸臣一贯很能借此讨好这位君主,但同时也清楚地明白这君主的糊涂多疑,这么被拖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不断高声哀求喊冤,上头却是毫无反应,冷漠无比,珠帘背后似是起身拂袖而去了。 * 庭院内,莫尹立在廊檐下仰望天光,周勇脚步轻快地过来,拱手道:“军师,朝中有了动静。” “说。” “陛下龙颜大怒,将一干人等都已押入了刑部大牢。” “将军呢?” “将军尚在 中,陛下似是要留他用膳。” 莫尹淡淡道:“将军的 子很容易就能得到陛下信任。” 周勇不言,他隐隐觉得莫尹似是有些事要做,但他也实在不知,只是莫尹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了。 等到午间,李远回来报信,“将军要在 内用晚膳,请军师勿要担忧。” 莫尹笑了笑,“我不担心,便等将军晚上回来一起饮酒。” 冬 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不过申时,天 就已乌黑一片,今 朝中出了大事,刑部大牢门口守卫分外森严,见有外人来,立即阻拦道:“什么人——” 来人身披大氅,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 出淡 薄 ,他从怀中掏出金光璀璨的手令,“我乃大将军麾下副将,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察看犯人。” 守卫接了沉甸甸的手令察看无误,互相 换了眼神,对今 在朝堂之上掀起风浪的大将军麾下人士不敢怠慢, 还手令后道:“请。” 刑部大牢之 森幽暗比起山城不知恐怖多少,三步一卫五步一哨,四周都弥漫着血腥恶臭的味道,里头也很安静,耳边时不时传来悉数之声,是在这地方偷生的老鼠蟑螂一类动物在为生计奔波。 这里总是让人 觉那般死寂,唯有行刑时——鞭子在风中呼喝,鞭梢划破囚衣,板子击打在人的皮 上……这些声音中夹杂着无力的呻 ,才能显出此地独一份的热闹。 当今圣上发起怒来,管你是几品大员,通通关到刑部,若能消气,还有翻身余地,若不能,大刑伺候糊涂冤案是刑部一贯的拿手好戏,好在、好在啊—— 严齐虽被押入大牢内,但心中惊慌的尚属有限。 刑部尚书是他的人。 此事太过荒唐,他堂堂一个丞相,跟一个山城反贼勾结?只要两厢一对峙,稍加审问,他必能全身而退,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混过快三十年的人了,严齐很沉得住气,他一沉得住气,同被冤枉了入狱的众官员也冷静下来。 实在是莫须有的事,慌什么? 严齐眉头紧锁,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贺煊为何会如此陷害于他? 他与贺青松同朝为官时对贺青松也一向恭而敬之,从未有得罪过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贺煊为何要给他扣上谋反这样大的罪名! 朝中无人,若想要扳倒贺煊这样的武将,倒是一桩难事。 但贺煊如此下狠手,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严齐正背着手苦思冥想之际,却忽听得很轻的脚步声,他猛一回头,却见黑暗中有个身披大氅的影子正在靠近他的牢房,严齐心中一动,当是刑部尚书卫东亭来了,立即上前了几步,“卫大人?” 来人戴着兜帽沉默不语,离牢房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是刑部特别照顾,严齐被关在单独的牢房中,四周也较为洁净,墙上烛台上烛火摇曳。 那人从大氅中伸出手,双手轻抖了一下,将袖子向下抖落了一些, 出一双在幽暗中亦显得十分苍白修长的双手。 严齐还是没认出来,他只是觉得隐隐有些 悉。 不是卫东亭,是卫东亭身边的人? 严齐眯着眼睛,看着那人缓缓将兜帽除下。 墙边的烛光实在有限,可也已将来人的相貌照得一清二楚——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