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冬。 「你母亲神状况不稳,一定要记得把门窗锁上。」 「记得定期去帮你母亲拿药。」 「失眠?力太大了吗?」 「你怎么会放任她在路上走!外头还在下着雪!」 住在中產的华人社区,对蓝瑭指手画脚的人一直数不胜数,他们同时保有追求自由的美国梦跟坚守中国两千年传统的恶习,在这种情况下,她本不记得最后那段痛苦的子是怎么度过的。 2014年,十七岁的冬天,那是蓝瑭母亲确诊重度躁鬱症的第三年,只要气温每下探一度,她崩溃的风险就越高。 「妈,我出门了。」 「小心安全唷!」 蓝瑭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开头是如此平凡,眼看冬天快要结束,路上的樱花树都含苞待放,她上学的心情就更加雀跃。 母亲也是,从厨房探出头说正在试着烤一个传统的牧羊人派,蓝瑭心想她今天状况不错,加上融雪之际,早的花朵早已绽放,空气中带有凉的清甜味。 于是她打开了窗。 搭电梯来到一楼,年迈的管理员和她打招呼,示意信箱里又被放了东西。 蓝瑭想也不想,拿钥匙打开信箱,下一秒一隻巨大的绿蟾蜍从里头跳出来,蓝瑭吓了一跳,赶紧后退,还好信箱不高,蟾蜍掉到地上也没事,管理员在旁悠悠地看着,想说什么却言又止。 随后,蓝瑭冷静地将放鸟类尸体的纸箱从信箱里拿出来,几年前,当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时还会惊声尖叫,但如今,她本已经不放在眼里。 甚至,她觉得这些小动物无辜的,于是便在花圃里挖了坑,把牠们全埋进去。 「你要把蟾蜍怎么样?」这时,管理员起身走到蓝瑭身后,蓝瑭一边将那隻丑陋的大东西引进箱子里,一边说:「我要带去学校,生物课有一个怪人,很喜搜集两栖类。」 「那就好。」对方欣地点头,遥想当初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入住的小女孩,如今也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就这样,蓝瑭捧着大蟾蜍走在校园中,心情丝毫不被恶作剧邮件影响,因为,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大学放榜。 其实,她母亲一直想要她当个艺术生,五岁就把她送去学芭蕾,她也不是说没有天份,只是兴趣有限,比起跳舞,她更喜看书,看心理学的书。 这是一个很早的兴趣,所以在国高中校园里,大家都说她是一个「漂亮的怪人」,虽然没被霸凌但也没有朋友,就这样一路低调平静地生活着,直到高二那年,她的小论文登上通全美的高中学术刊物,校长还因此在校内广播中表扬了她一番,自此,她的绰号就变成「那个漂亮的书呆子」,也开始有男孩会约她出去。 但不管生活发生什么改变,一切都比不上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所以,蓝瑭果断放弃学了十年的芭蕾,开始全心投入在阅读跟研究之中,试图利用各种手段找到治疗母亲的方法,每天换着方法跟她聊天,把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第一个临个案。 虽然能力不是最好,却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回到放榜的下午,一群学生正在场上体育课,只有蓝瑭一个人偷偷摸摸跑进资讯室,登入自己的信箱。 在打开信箱前,她忍不住回想这一路走来的苦难,不过十七岁,就承受了许多人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明明知道心理师是个自的工作,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最终,她读完了录取信上的一字一句,儘管申请前已经有九成把握,但在结果出炉后她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老天真不公平啊,为什么美好的事就不能让它纯粹美好着就好,如果不是她久病成良医,她还有机会以第一名之姿录取加州的顶尖大学吗? 收拾好情绪,她果断地跳上脚踏车,不是因为今天已经翘掉太多堂课,而是因为,她此时此刻,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消息,要分享给那个她最想拯救的人。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那应该还算是个皆大喜的结局,但喜剧跟悲剧的一线之隔,通常都发生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午后。 那天,因为过于兴奋,蓝瑭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骑着脚踏车,十分鐘就抵达公寓路口,这时,她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他们的公寓下方七嘴八舌。 在还没看清一切的情况下,蓝瑭的心跳已经无法克制地加速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 「警察就要来了,不要进去!」门口有大人试图挡她,但蓝瑭早就失去理智,一人竟然可以挣三个人的阻挡,迅速衝上楼去。 她始终无法忘记母亲赤脚悬空在台上的画面,她对着她笑,模样十分的美,可不知道为什么,蓝瑭看不清楚,因为她拼命地哭,明明知道这可能是母亲给她最后一个微笑,她却任由眼泪模糊双眼,直到错过最后可以烧录成记忆的时间。 「妈!我考上大学了!」碰一声,她打开大门,模样狈不已,而母亲苍白的脸蛋毫无灵魂,彷彿刚才看到的微笑只是幻觉。 「妈,我考上最好的大学了......」她耐心地重复一次,语气颤抖,下一秒,母亲终于对她展笑顏:「是吗?恭喜你。」说罢,面朝地落下。 一声巨响,她的心也跟着碎成碎片。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