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郎一身尘灰与汗渍,默然凝着她,忽道,“你说我入营得了机会,仍是混混噩噩,还说好运终会用完,不能仰赖韩家的庇护,如果我想变得和你一样强,你能不能教我?” 韩七回身望来,茸眉诧然扬起,似乎有一丝意外。 第38章 血纷纷 ◎陆九你个怂货!拦不住都要死,上啊!◎ 对于陆九郎试探的请求,韩七没有回应,这也不奇怪,毕竟二人的身份差得太远,或许不值得她过度垂顾。 尤其是当假期结束,韩七挑出三百人组建了近卫营,史勇成了队长,许胜和伍摧成了伙长,而陆九郎,仅仅与李相一般做了个伍长。 军中以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伙;一队为五伙,管领五十人,史勇赫然成了小头领,薪饷大涨,一干伙伴都替他 喜。 许胜和伍摧也被簇拥着恭贺,李相也颇为 足。 石头忍不住嘀咕,“李相没什么本事,却和九郎一样是伍长?许胜和伍摧是伙长,史勇是队长,他们 训的考评都不及你,为何管的人远比你多?” 石头先头给陆九郎甩在街上,慌得 转,终于想起来去找巡卫,最后才知陆九郎给韩七救走,听说他在韩府住了几 ,无限 羡,这会更忍不住问,“九郎比他们能耐,和七小姐也 ,又惯会哄女人,没给她说几句好话?” 陆九郎没出声,心头羞嫉又失望,原当自己奇货可居,定能得些优待,如今被浇得半点不剩,韩家除了保他一条命, 不会另眼相看,连个小头目也不屑于给。 他说不出的憋火, 训越发拼命,比新兵营里还猛, 得史勇等人不好意思,跟着勤勉起来。这一来其他新拔的头领也不敢落后,几百人呼喊震天,熬练不休,成了大营一景。 这么折腾也不是无用,很快传来消息,河西即将动兵征伐。 河西一共十二州,韩戎秋收复了五州,尚有七州在蕃人手中,如今有了中原王廷的诏书,万千百姓重新有了归属,韩戎秋作为沙州防御使声望大涨,决意出兵攻复余地。 九月下旬,西北已是深秋。 河西大军出行,旌旗 扬,滚滚骑兵如浪 狂卷,打得蕃人丢盔弃甲,接连败出鄯州与河州,大量溃兵逃入了兰州。 兰州为古西羌地,隋开皇初置兰州,以皋兰山而名。既是胡汉 错的西北要冲,也是一块百战之地,苍黄的城墙见证了无数兵戈,随着五军的烟尘掠地而来,又一次战火将燃。 守城的是大将军乌伦海,他在城头眺望远处的尘沙,面庞如赭石,须发编成 硬的虬辫,披着重甲毫不费力。 主将角罗近前禀道,“将军,敌人十五万之众,是韩戎秋亲自领军。” 牙将桑结也来报告,“应将军之令,蒙布那从岷州带两万人来援,廓州的兵也到了,城内合兵二十一万,只要死守,敌人绝对攻不进来。” 乌伦海话语暴烈,“懦夫才守城,我要趁机斩了韩戎秋的脑袋,杀得河西军人头滚滚,叫库布尔那个老货睁开狗眼看看,谁才是大君最得力之人!” 宰相库布尔与乌伦海相争已久,几近成了仇敌,另一将领敦则附和,“等此战大胜,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争权!” 蕃人居于高原之地,生来与牛马相伴,在恶劣的环境下勇悍耐劳,天生就是战士,即使河西军训练有素,战胜也绝非易事。 天空呈现一种凝砚般的灰紫,地面结着银白的草霜,成千上万的营帐笼在蒙蒙雾气中。随着 头升起,丝缕的雾气渐散,角声高亢的传遍,地面的军马与人 开始涌动。 兰州城外杀气如山,金鼓密如 雷,展开了一场空前的恶战。 河西军打头的军旗一青一金,勇猛的 战凶悍的敌兵,黑旗与黄旗协攻,赤旗在后方翼护中军。当 战胶着不下,角罗与敦则带领万余 卒冲出,扑向了黑旗的阵列。 黑旗是玄水军的所在,被突来的强兵一冲,登时有些 了。 领兵的家主赵奢立即变阵,让儿子赵英继续协助前头的两军,堂兄赵季与侄儿赵垒稳住后方,进行截战。角罗执着铁戟疾突,率队大肆劈杀,一迭迭如铺开了血浪。 玄水在五军之中不算强,一旦头尾遇敌,渐渐现出不支。赵垒心急抢攻,给角罗的铁戟击中 肋, 血从马上栽落,赵季大惊,带一群近卫将人抢下,阵形已然 了。 角罗与敦则成功的突破玄水军,向中军大纛杀去。乌伦海见时机已至,跨上披甲的军马,携亲将突出城下,疾冲河西大军。 蕃军气势大盛,青木军与锐金军宛如不胜冲袭,向两边避散,连协攻的厚土军也开始退撤,乌伦海的队伍几乎未遇阻碍,轻易冲到了赤火军前,与角罗、敦则相合。 乌伦海森戾一笑,这一仗已经胜了,只差最后摘取韩戎秋的首级。 然而一刹间,赤火军战鼓 振,河西军旗帜翻飞,十余万人纵声喝应,青木军与锐金军阵列变动,化作千百支小队突进,将蕃人大军的阵列切成了无数碎块。 蕃人虽勇,却从未见过这种阵仗,骤然给切裂隔断,部属不得指令,只能各自为战,顿时陷入了混 。河西军却呼应有序,协力相接,一步步抄绞,局势瞬间转换。 乌伦海怒瞪着河西军的大纛,明白上当了,韩戎秋以身为引, 得自己深入阵中。全军已经 了,然而机会依然存在,只要冲溃当前的赤火军击杀统帅,仍能夺胜战局。 他暴戾的一呼,迸出狂烈的战意,带领部属前冲,鲜血如暴雨飞溅,惨号与怒叫充斥,犹如森罗地狱。 赤火军的主帅方景亲身上阵,与大将邓霄接战乌伦海,顶住了 扑的强敌。其他将领分头截守,韩七率近卫营 击侧方来敌,拼得三百近卫死伤过半,地面密布断肢与马尸,骑兵打成了步兵。 陆九郎曾随韩七千里游击,多次经历拼杀,也见过队友伤亡,自觉已经老练,其实从未领受过真正酷烈的血战。他前一刻还当寻常,下一瞬蕃军杀近,四周成了一片血海。 蕃将铮厉的狂吼,怒挥着铁戟狂猛的斩杀。一个相 的伙长被劈断了 ,嘶号不似人声;另一人被利戟剖腹,糊糊的脏腑滑了一地,躲避不及的下一个给斩断了腿,四下死伤无数,腥 的鲜血浸没了足胫。 陆九郎冷汗直淌,头晕目眩,正当恐惧得近乎痉挛,一道乌影从他身后冲来。 韩七如疾电长刺, 得角罗回戟,救下了一名士兵。她骑着神骏的黑马,身穿黑 甲衣,凤翅盔缨鲜红,银 攻势凌厉。角罗豹眼怒突,臂膀比韩七的 还 ,铁戟大开大阖的横扫,二人 烈的拼斗起来。 蕃人要强杀韩戎秋,赤火军则要撑到大军绞杀敌人主力后来援,双方都杀红了眼,史勇带队挡下另一名蕃将敦则,敌人极为凶悍,一击就震得史勇双膀发麻,众士兵营只有以人命 住,死命拦阻敦则与角罗合到一处。 史勇战得青筋迸出,见又折了一批,喊道,“陆九、李相,接上!” 军令如山,李相硬着头皮带人冲上去,一照面就给敦则挑飞了一人。 那个可怜的士兵凌空而摔,血从豁开的喉颈溅出,浇了后头的陆九郎一身,腥血一 ,惨号刺耳,他被一种极至的恐怖慑住,心神彻底溃了,跄退了几步。 他一退后,跟随的手下迟疑不前,围堵现出了缺口,眼看敦则就要驭马冲出。 史勇气得暴吼,舍身挥刀拦阻,“陆九你个怂货!拦不住都要死,上啊!” 他虽然奋勇,到底能耐差得太远,没几下就给敦则的长 戳中,飞跌出去没了动弹。 这一击正中 口,无疑人已经没了,史勇平素好夸口, 热闹,对队友颇为义气,人缘相当不错,一倒群情汹涌,人人 愤万分。 陆九郎脑子嗡的一响,忘了恐惧发疯般冲去,竟然顶住了敦则的长 ,众人随他一拥而上,将敌将 回了阵中。 另一边的韩七鏖战良久,嘴 渐白,额发给 汗浸透,场中双马错身,角罗的铁戟击飞了韩七的银 ,后方的近卫骇得目眦 裂,眼看利啸袭向她的 ,刹那就要夺命,韩七却随势一翻, 刀一斩,劈伤了角罗的坐骑。 马儿痛嘶而跳,将角罗摔下,他的铁甲极沉,还未挣扎爬起,已给韩七一刀掷出, 穿了咽喉。近卫营爆出 喝,王柱拾起掉落的长 一抛,韩七接在手中,毫不停留的向敦则冲去。 敦则给挡得怒火腾腾,不管杀了多少河西兵,仍有不畏死的上前,眼前一个小兵更是意外的难 ,翻来跳去的攻袭,几次未能刺中,一不留神还给带偏了 势。敦则暴怒起来, 如雨而下,眼见要将对方戳死,忽然一骑横来,正是与角罗对战的少年将军。 敦则这才发觉同伴已遭不测,惊怒 加,挥 攻向韩七。 韩七方才一战耗力极巨,当然不会与之硬战,一边持 卸避,一边喝道,“攻马!” 韩七接了主攻,众兵胆气大涨,陆九郎在李相等人的掩护下滚近, 冷子持刀袭马。不料战马颇为老练,跳躲了几次,颠得敦则燥 大发,决意不顾一切先宰了可恶的小卒。 陆九郎滚在地上,骤然一 贯顶,情急扯住地上的敌尸一挡, 尖穿尸而过,刺中了左肩,绽出钻心的剧痛。 敦则待要再击,臂上已挨了韩七一 ,不得不全神应对。蕃兵纷纷追斩陆九郎,攻得他 狈万状,石头和伍摧等人拼命护住,马上与马下斗得同样 烈。 陆九郎痛得剜骨,却越发 恨,一心要为史勇报仇,他非但不退, 身袭向敦则的马腹,马儿受惊一弹,敦则身形一仰,长 走偏。韩七瞬间变招, 尖疾刺敌骑的马额,嚓的一声挑下一大块马皮。 马儿疼得 嘶狂跳,敦则知道坐骑不成了,腾鞍而起,连人带 直夺韩七,韩七虽然架开 势,也给他撞得险些栽落。她强撑着一唿哨,黑马人立而起,将敦则甩下了地面。 骑将一旦失马,立减七分凶势,韩七打起 神疾攻,长 密如泼风,敦则撑了数个回合终未扛住,给她一 击杀。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亲说晚上更新不利睡眠,在此作个调查,大家认为几点更文合适呢? 第39章 奖惩明 ◎臭小子,韩七将军瞧上你了,要飞黄腾达了!◎ 血腥的鏖战持续良久,四军有条不紊的前推,将蕃军支解绞杀,如分噬一条凶蛮的巨蟒。 乌伦海极力冲杀,依然无法逾越赤火军的坚守,大纛丝毫不动,宛如一座山岳稳在了河西军的心头。当五军成功合 ,乌伦海被数 穿身,双目怒睁而亡,为轻敌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这一战异常艰险,战绩也异常辉煌,歼敌十五万,逃走六万,留下一座完好的兰州城。受蕃人欺 多年的百姓热泪盈眶,敲着锣鼓 欣而 。 韩七的近卫营折损极重,全须全尾的不足两成,伍摧等人多少带了伤,唯有石头运气绝佳,仅在背后划破了一块油皮。 陆九郎伤得不轻,肩窝 了不少血,一声不响的枯坐,等军医处置完,出了医帐依然脸 煞白,神气低落。 石头当他是疼的,跟在一旁安 ,“九郎好生歇着,我给你找些吃的。” 医帐附近一片嘈 ,断肢断腿的伤兵惨哼不绝,许多人来回奔忙,有的抬人,有的送水,还有的推动板车,将尸首运去空地。 陆九郎静静的望着,抬脚向空地走去。 石头赶紧扯住,“那边是停尸的,歇宿在另一头。” 陆九郎似乎没听见,坚持走过去,待见到遍地陈放的尸骸,他浑身发僵,几乎没有勇气细看,“史勇在哪?” 石头给问得莫名其妙,“史勇?早抬去帐里啦,他又没死。” 陆九郎一瞬间神情骤变,拧头太急,迸出了一声咯响。 一座座军帐相挨,隔得极远都能听见里头的笑闹。 陆九郎一掀帐帘,就见史勇对着一群士兵口沫横飞,“幸亏老子神机妙算,离家前摸了婆娘的铜镜,上阵前绑棉袄底下,直娘贼恰好戳中,要不老子就完啦!” 众伤兵发出了惊叹,史勇哈哈大笑,哪有半分受伤的模样,瞥见陆九郎来了,他更高兴,“听说我一倒,你小子就神勇起来了?他娘的,我该早点装孬!” 陆九郎也不回话,按住他一顿 揍,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他只有一臂能使力,硬把史勇 得起不来,给捶得连声惨叫,“停手!我受伤了!臭小子轻点!” 众人轰笑着拉架,好容易把陆九郎扯开,史勇也没了方才的神气,惨咧咧的哼道,“小王八羔子,受伤了还这么凶,老子又不是装死,一样在鬼门关过了一遭。” 他掀开棉衣, 前绑着一圈布带。原来蕃将力大无比,哪怕铜镜挡着,余劲还是震断了 骨,当场昏厥过去,直到收拾战场的给拖出来,才发现还有热气。 陆九郎去医帐了不知后续,倒是石头没受伤,照顾伙伴忙前跑后,已经听说了。 陆九郎牵动创口疼得要命,心情却极好,也不计较被骂了。 史勇掉了面子,将笑闹的士兵轰出帐外,瞧了陆九郎的伤,见石头活蹦 跳, 不住唏嘘,“咱们几个还算运道好,多少人都没了,李相在隔壁帐里躺着,许胜更糟,他少了一条腿,回去只能离营了。” 帐中沉寂下来,石头嗫嚅道,“从军时说过,伤残会给恤金。” 多少恤金能抵得了一条腿,史勇叹了口气,“退伍也好,谋个生计度 ,总比没命了强。” 这一场恶战谁能不心有余悸,说话间伍摧也来了,他臂上受伤,用布巾吊着胳膊,在别处兜了一圈,听了 耳朵消息,兴奋道,“韩小将军带人抄了蕃军主帅的府邸,那老东西盘踞兰州多年,积了山一般的金银财宝,这一战的奖励定是丰厚。” 众人怦然心动,史勇瞬间将方才的 气忘了,急切道,“你还听说了什么,估摸能分多少?” 伍摧哪里知晓,而且赏赐要回营才能下发,即使如此,几人仍 不住热切的讨论。 只有陆九郎静默不语,他临阵不前,犯了军中大诫。史勇情急时曾扬声责备,或许已入韩七之耳,她对违纪向来严格,回去或许伍长都当不了,哪还寄望什么奖赏。 史勇没觉出他的心思,还觉奇怪,“陆九,你怎么不说话?” 陆九郎一 眼皮,凉凉道,“何必乐得太早,就算抄出金山银山,也是五军共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