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叹了一下,“真的世事无常,还没有一年呢。” 话音落下,忽然有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 上前,低着头恭敬道:“将军,世子,奴才是楚王府的下人,我家王爷请二位到‘竹溪园’一叙。”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仁义 “竹溪园”是禄廷街的一间茶坊, 京中文人墨客众多,世族品茶之习盛行已久,茶楼茶坊数不胜数, 竹溪园算不上有多出名,但胜在清静。 赵嘉晏择了雅间,先前引路之人于门前停下,将木门拨开些许, 弯 等二人进去。 二人异口同声道:“殿下。” 赵嘉晏笑着点头示意他们在旁边坐下。 “从午门来的?” 季时傿回道:“是,刚结束。” 赵嘉晏摸索着杯壁, 声音哀沉, “原本想去送送张少卿, 又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没去。” 梁齐因抬眼道:“殿下放心, 来时我已经让人给张少卿殓尸了。” “他母亲如何了?” “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 我还没敢将张少卿的事情告诉她。” 赵嘉晏叹了一声气, 紧了紧拳头,“真是造孽啊,你兄长,也是个心狠的,李家的族人在牢里死了几十个了,那个李显,说是死于‘ 肠’, 才十四岁。” 梁齐因手一顿,没有说话。 “如今李家嫡系就只有你的庶长姐和她的儿子李倓还活着, 哦还有 里的两位。”赵嘉晏松开手, “我看父皇的意思, 是不会处置你姐姐的, 毕竟她还姓梁,你可以放心。” 梁齐因点点头,“我明白,谢殿下。” “李显?”季时傿眼睛微怔,“是先前被陛下褫夺科举资格的那个孩子吗?” “是,就是他把李寅元那篇大逆不道的文章传到文华殿的。” “啊……”季时傿肩膀一塌,“以他之罪,何至于受如此酷刑啊。” 梁齐因想到先前梁慧芝同他所言,李显并没有想要藐视天威的意思,那篇文章不是他带进文华殿的,是梁慧芝为了 私愤嫁祸于他。 李家获罪的这些人,男被斩首,女充官 ,诏狱里被关押着的连三岁小儿都有,可论起罪责过失,他们许多人 本谈不上有错,实则是被株连,是上位者受外戚干政不 已久而进行的一场惨无人道的报复。 刑罚设立最初是为了约束臣民的行为,规训他们的思想,而非作为上位者包揽集权的一种手段,司廷卫时至今 ,已经背离了它所设立的初衷。 梁齐因缓缓道:“天下法度理应统一,司廷卫在三法司之外,独设诏狱,张少卿便差点死于法外动刑,他之后还会有数不清的人亡于此处,殿下,此实为 政之首。” 赵嘉晏怔愕了一瞬,“岸微,你是觉得父皇对他们的处置太过严苛了吗?” 梁齐因反问道:“殿下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赵嘉晏手指弯曲扣紧,闻言低下头,“李玮父子这般结局是他们罪有应得,但张少卿……我不清楚父皇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府里的幕僚都说,我不应该对他们心生怜悯,如果我想要争那个位子的话,狠下心是必须的,我自己想也是,一个人的冤假错案可以拉下一个祸 已久的庞大族系,如果换作是我,我该怎么抉择。” 他说着竟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了一声,“我说句丢脸的话,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是对的,但我实在是……不想那样。” 季时傿略微抬眸看了赵嘉晏一眼,忽然明白了梁齐因为什么选择扶持他上位。 诚然,为君者不纵私情私 ,不该优柔寡断,不应懦弱无能。但君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情,人情也分为很多种。 例如愚蠢仁柔的太子, 诡狠厉的端王,或是当今的天子成元帝,季时傿暂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去评价他,但她明白,当刑律失去了统治者最初赋予它的公正职责,成为权力倾轧的工具时,纲纪崩坏,便是 局之始。 梁齐因静静听赵嘉晏讲完,而后轻声道:“殿下对张少卿怜悯,对无辜受罪的李氏族人心怀仁慈,并非有错。” 赵嘉晏神 微动,“当年沈居和先生尚未致仕前在文华殿曾对我们讲过仁义之道,但其他先生反驳过他,为君者应当杀伐决断,不该有妇人之仁,他们都是这样教的,我不知谁对谁错。” “沈先生所言,是希望君王能广施仁德,明审赏罚,不残 ,不为恶,不以私 凌驾法度之上,不以好恶奖惩百官子民。”梁齐因凝视他,目光平静如水,却坚定不摧,“刑罚虽不降于君王,但较之臣民,君王却更应该遵守律法。殿下可以仁德,但绝不能不公正;殿下也可以狠厉,但绝不能独断专权。” 赵嘉晏紧握着茶杯的手松了松力,梁齐因的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拨云见 ,清晰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手段,以一种柔和简明的方式,剖析组装在他面前,引导他自主抉择,虽略有不同,但核心都是一样的,即公平、公正。 良久,赵嘉晏才放下手中早就已经空了的茶杯,沉声道:“如果我能走上那个位置,我想废除诏狱,重新改正律法,统一法度,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梁齐因微笑道:“‘上为下效,君行臣甚’,殿下之举清明,百官便会跟随,恩泽才能惠及万民。” 赵嘉晏起身推手作揖,“我受教了。” 梁齐因亦垂首回全礼,“殿下折煞我。” 赵嘉晏陷入实诚的拜服之中,闻言猛地摇了摇头,神态更加谦逊, 得梁齐因很惶恐。 季时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您再客气他就得给您跪下了。” “啊?”赵嘉晏愣了愣,神情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坐下,抬手示意梁齐因道:“岸微,你、你也坐……” 季时傿于是伸手扯了扯梁齐因的袖子,“不要杵着了,殿下让你坐下。” “好……” 季时傿转头看向赵嘉晏道:“殿下今 找我们来,就是因为这事吗?” “还有的。”赵嘉晏 直脊背,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意 清算李氏,李玮祖籍在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我想趁机在江南地方实行土地丈量,增加的税收划出一部分用于社仓放贷,另一部分用于东海海防。” 涉及到国防季时傿来了兴致,“怎么说?” “我朝海上作战不是一直不如东瀛吗,开发新式舰船光有想法不足,还需要大量资金供给,如果我能办成的话,至少这项开支上国库能轻松些。”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战争,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居安思危总归不会有错。” 季时傿思考一番,赞同道:“殿下说的是,经历过上次 宴的事之后,陛下对您必然也有所改观,若要推行这两项政策,大概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寸步难行。” “殿下若是去江南清田,恐怕到时候免不得有人动手动脚,我书信一封给东海水师提督贺利良,请他在江南能护着殿下。” 赵嘉晏惊讶地张了张嘴,“柏舟认识他吗?” 季时傿笑了笑,“算是有几分同袍 情吧。” “原来如此,我沾柏舟的光了。” “对了,”梁齐因看向他,“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走?” 赵嘉晏回道:“太后寿诞之后便走,我还想再陪昭华一些时 。” 听及此季时傿嘴角抿起,忍不住揶揄道:“看来殿下与王妃新婚燕尔,情深义重,难舍难分嘛。” “哎不是……”赵嘉晏一向沉稳不苟言笑,此刻被她说得红了脸,“我就是……昭华一个人背井离乡嫁到大靖,我不对她好的话那也太不是人了,更何况 宴的时候她还受了委屈……” “哦——”季时傿抱拳,嘻嘻笑道:“臣明白,臣明白。” “不说这个。”赵嘉晏受不住被调侃,赶紧换了个话题,“几次三番都没有扳倒肖顷,他罪孽深重,再继续纵容他逍遥法外的话,我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不急。”梁齐因不紧不慢道:“殿下如今只管去江南清田,暂时先将这些事放一边,李家刚倒,陛下不会那么急着清算肖顷的,至少今年不会。” 赵嘉晏想他说的也是,只好叹道:“也罢,徐徐图之,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 说完这些时辰也不早了,几人再随意 谈了几句其他的事情,便各自散开。 梁齐因牵着季时傿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她道:“诶齐因,上一世你跟殿下说过今天这些话吗?” “没有。”梁齐因回想了一番,斟酌道:“很多事情与从前都不一样了,大渝公主没有死于青峡关所带起的一系列反应我都已经无法预测。” 季时傿道:“这就是‘差若毫厘,谬以千里’?” 梁齐因迟疑道:“是啊,比较之下,上一世殿下走得很艰难,我不知道除我之外有没有人同他说过类似的话,我也不知,我这番话是不是对的。” “一定是对的。”季时傿捏了捏他的手指,“殿下本 纯直,但毕竟从前受过苦,如若太过怨怼则于心 有损。你教他仁义公正,不纵私 不独断,他若是能做到,便是惠泽百官万民的好事,你也要相信自己啊。” “好,我相信自己。” 梁齐因顺从地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心头温热,纵有因未知而产生的不安忐忑,也在这几句话里被抚平。 他其实还有话没说,除了那些浩大的缘由之外,梁齐因有私心,他希望未来的君王治天下能施以仁制,赵嘉晏能 今 之情,不要让季时傿走她父亲的老路。 作者有话说: “上为下效,君行臣甚。”——晋·葛洪《抱朴子·审举》 “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礼记·经解》 第94章 道士 八月底, 戚拾菁的灵柩在府中停了二十一 ,方到了下葬的时间,戚宅门前白绸魂幡翻飞, 过来送行的官员许多,有的是戚拾菁从前的同僚,有的是戚方禹以前的门生,送葬的路上被围得水 不通, 队伍整整延绵了数条街。 戚方禹因病无法同行,戚相野作为胞弟, 亲自扶棺, 漫天纸钱挥洒, 成元帝在此之前追加了戚拾菁的功绩,中州甚至建了他的祠堂, “吾虽身死, 然吾血 筑沟填壑, 能力扛山河万万世”的绝命之言,就刻在中州河道边的石碑上,警醒后人。 等棺木埋葬好,送行的队伍渐渐散去,哭声也逐渐小了,其中真情实意有多少没人清楚,一直到太 快落山, 戚府才重新归为平静。 季时傿到的时候,下人们正在打扫 地的纸钱, 随着白 在眼前的逐渐褪逝, 生者的 子也将重新驶入正轨。 季时傿目视戚相野将已经燃尽的长明灯放下, 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并不开口,但想说什么却不言而喻。 送葬的全程戚相野都面 平静,与一旁哭得撕心裂肺的其他人截然不同,他已非同从前一般心 单纯只管玩乐,心里想什么也毫不避讳地全摆在脸上。军中半年磨去了他大部分纨绔不羁,此刻也只是习惯 地扯起嘴角笑了笑,语气随意道:“没事儿。” “你大哥看见你现在这样肯定很欣 。” 戚相野道:“那可不,我要是能遇上他的转世,我就收他做小弟,以后我来罩着他。” 闻言季时傿哑然失笑,心里却有些惆怅,“你去军营里混了半年怎么说话还这么吊儿郎当的?” “这是有风趣,军营又不能吃喝享乐,要人人都跟个木头似的那多没意思。” 季时傿挑了挑眉,“看来你现在混得还 如鱼得水?” “自然。”戚相野哼哼一笑,“你呢,许久未见,你现在如何了?” 季时傿哼哼道:“英勇神武一如从前。” 戚相野啐了一声,“认真点!” 季时傿于是认真道:“哦,那我跟梁齐因在一起了。” “哈?” 戚相野一开始没听明白, 口而出,“啥叫在一起?” 季时傿:“……你说呢。”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