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席上数双眼睛都齐铺铺地看过来,盯着二人。 夫人轻抚了两下清商的背,关怀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呛着了?喝汤也该慢些才是,别急。”说罢,又问卫璋:“三郎,你向来不亲近这些小猫小狗的,这回又如何能咬到你的脸上了?” 那声三郎一出,原本醉意朦胧的卫国公忽然眯了眯眼,眸光一点点凝住,如坠梦中。 卫璋在桌下一把按住清商偷袭的手,镇定道:“无妨,一时疏忽。” 夫人原本一脸担忧,眼角余光掠过,兀然瞧见了桌下那两只紧扣的手,目光又在二人间连一番,忽然用帕子掩着,笑了。 这曲一过,戏台子上的正戏也开唱了,外头斑竹帘子琅琅一阵摇响,婢女小厮鱼贯而入,捧着各主菜,利索地摆上来。 虞夫人见席上无人说话,顺势引入正题,用雀翎扇敲敲桌,同卫国公道:“妹妹我今算是见过侄儿了,可哥哥你还没见过外甥女呢,怎么问也不问一句?” 卫国公捋着胡子,目光游离不定,敷衍道:“就是你那个这回在路上生了病的养女?叫……盈盈的那个?” 虞夫人最听不得这话,听了便恼,驳道:“是瑛瑛!还有,什么养女?瑛瑛是比我亲骨血还亲的女儿,哥哥休要胡诌。” 卫国公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 虞夫人又趁机将话抬上席面,一面娓娓道来,一面将眼觎着另一头的两人,傲然道:“我家瑛瑛,在景州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非但作得一手好诗,画的画也可称上景州一绝——” 这厢,清商掐人没掐成,反被卫璋紧扣着手不放,只能单手捏起勺子慢慢喝汤,时不时幽怨地望他一眼。 卫璋神自若,望着戏台子上一片朱红雀绿,从容地饮尽了一杯酒。 才放下酒杯,垂在膝上的白袖忽然动了一动。 一转头,清商扯下他衣袖,戳了戳他,慢地递过来只小银碟子,看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那道碧螺虾仁。 卫璋会意,接了过去,夹上几只虾仁。 清商想,他一只手做事倒是做得利索得很。 虞夫人忍耐着往下讲:“若非我治家严厉,景州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少年郎要被了去呢,单说那侯家的二公子——” 小银碟子递回来,清商望着里头零星的几只虾仁,扁扁嘴,一口掉了,又递过一只小瓷碗,低声嘱咐道:“小宝,盛汤。” 卫璋脸微沉,依旧接了过来,替她盛上一碗鲃肺汤。 虞夫人紧盯着二人,再忍:“那侯家二公子提亲便提了三回,其实并非他人不好,只是——” 卫璋将汤碗递回,道:“烫。” 这时,猛听得席上一声叩响,虞夫人已是忍无可忍,用扇子重重一敲桌,目光扫了一圈,将矛头对准清商,斥道:“你们吴家便是这般教女儿的?这等零碎小事,你是没长手么,不能亲自做?再不济,旁边的丫鬟又是干什么吃的?” 清商正接汤碗,被她蓦地一抢白,又烫了一下,忙吹了吹手指,有些委屈地望回去——她现在本就只有一只手可用,更何况……吴家又不会吃个饭都有丫鬟在旁边伺候。 卫璋放下汤碗,皱了皱眉。 夫人抱怨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孩子都被吓着了。” 虞夫人气极,一眼扫过去,对面三人仿佛生着同一双眼睛,都漾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怨,静静看过来。她又扭头去看自家兄长,却见他早已神游天外,浑然不觉席上风波乍起。 不由用扇尖推他一下:“哥哥,你这个一家之主,便是这样当的?” 卫国公被她这么一推,醒过神来,咳了两声,道:“吵什么?” 乍自旧梦中醒转,他不耐烦地拿手指刮了刮脑门,眼风往席间一扫,斥而不知从何处开口,忽的,瞧见清商面前放着一桂花枝,如金钗,在半明半昧的各肴馔里兀自闪着。 那一点颜,刺得他眼睛生疼。 当下便垮了脸,冷冷道:“谁让你将这东西带过来的?” 清商一怔,眸子里闪着惊惶,伸出手,慢慢将那枝花挪到桌下藏起来。 一旁,向来话少的少年忽然抬起眼,淡淡看向脸不虞的卫国公,嗓音清冷:“父亲,你在怕什么?” 卫国公面涨红:“你——” 夫人忙起身拉他坐下,低低劝道:“你跟孩子置什么气?” 虞夫人摇了摇扇,有几分疑惑:“哥哥,当年的事,你还是忘不掉?听说你砍掉了一园子的桂花,还气病了娘,要我说——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卫国公的火气转了向,猛地站起身,将桌子拍得当啷一片响,瞪着她道:“什么叫我气病了娘?你今非将这话说清楚了!” 虞夫人也不好惹,凤目睁圆,顶了回去:“若非你四处留情,让那些莺莺燕燕找上门来,还闹出那么大一桩事,娘又怎会被气病?这事同你不了干系!” 眼见着一场接风宴,闹成一片藉。夫人坐在一旁,叹了口气,已是见怪不怪,慢慢扶着桌子起了身,同坐着的二人道:“有些话,还是由着他们说开的好,我们先走吧。” 清商有些茫然,仍旧点点头,跟着夫人出了亭子。慢慢踱到外头,仰望夜,见黑天里一刀新月,散了天星。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