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年轻的 「两个人一起,当然就是要一辈子。」杨晞遥经常会记得阿汉这句说话,完全毫无保留的一句话。 阿汉是发哥的儿子,十六岁的青年,也是杨晞遥的学生。 也许是因为单亲的关係,阿汉的个跟他的父亲相反,沉默寡言,他有个女朋友叫雅仁,从来都不会怎么提起她,像是保护着一个神秘的秘密。 某次英文的统测,派了考试的内容,大家都说没有问题便下课。那晚回到民宿,阿汉房间的灯仍然亮着,杨晞遥轻轻敲了门,阿汉应了一声,她摄手摄脚地走进去,桌子堆了英文笔记。 杨晞遥暗暗纳罕,心底不懂阿汉突然其来对英文的认真是从哪里而来。说实话,她当年十六岁时从来没有认真读过书,只是终反叛着整个世界,反叛着她的母亲。 这是杨晞遥对阿汉的印象,有着超越了年龄的成和沉默。 某天,阿汉失踪了。 发哥好像知道什么事情,但他只是摊在民宿客厅看电视,他的声音过空气:「你有没有空,帮我找他回来好吗。」 「嗯,好。」她想都不用想就答应下来。 兰屿的天气莫测,变幻无常,中午的晴天,但黄昏时便来一片黑的厚云,云似烟雾般慢慢散开,然后笼罩着这片山水土地,渐渐云层成了阵雨,密密绵绵地滋润着土地。 杨晞遥穿了雨衣,戴上了头盔,机车的引擎声刺穿了雨夜。风和雨向后掠退,机车的灯将雨照成丝,密集地斜落在身上,聚成了雨珠,又匆匆被撇下。在微弱的灯光下,兰屿的远方总会看到有一头巨形的东西在默默搅动,杨晞遥知道那是海,海浪声仍然沉沉地回着。 最终杨晞遥是在「兰屿高中」找到阿汉,街灯下他,身影疏落,怔怔地站在雨水中,手上有一把伞,但仍然将他半张脸淋得得透。 「你在这里干嘛?现在下雨。」杨晞遥将机车停在他身边,并没有关掉引擎。 「雅仁说,她要时间考虑,她说晚一点才可以给我答覆。」阿汉站在雨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杨晞遥在原地踌躇,在这片狈的雨天也难以对话,于是她示意阿汉上车,两人开着机车,载到去航空站旁边的酒吧。这天刚好有人烤,她挑了一张高脚的櫈子,两人并肩安静地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西柚汁。 「你跟雅仁分手了是不是?」杨晞遥擦了擦雨衣,递了一张纸巾给阿汉。 「嗯。」阿汉接了纸巾,嘴巴几乎没有打开,声音都是从喉咙深处而来。 「为什么。」杨晞遥直刀直入。 阿汉望着酒吧外面的雨丝,十六岁的眸子清彻透亮,几乎有着一股游动着的闪光,他本来不打算说什么,但在雨天下,同坐在一间酒吧,下雨的声音好像剪开了他的沉默。 「雅仁跟我往了两年,我们还有几个月就毕业,突然她跟我说,她觉得我们格不适合,她觉得世界好大,她想要探讨更多,还说我仍然像个小朋友,一天到晚都在打英雄联盟。」阿汉看着雨水说,一脸某种幼的专汪。 杨晞遥心底突然觉得眼前的东西好似曾相识,她开始怀疑在命运的轮盘中,有些情的衝突与摆佈,会命中注定又准地重新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好像水痘症一样,每个人都必须经歷,只是时间问题。 「我跟她说,那好啊,我们就去看世界,你想去美国迪士尼打工,我们就一齐去啊。但她又说:你本就不是想去看世界,你只是陪伴我,你今天可以陪伴我,但终有一天你不会想再陪我。」阿汉继续说。她看着他,突然间知道,为什么他为了英文统测拼了命努力。 「我不懂啊,她说我只顾打英雄联盟,我现在没打了,她想去美国,我也可以去啊。有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阿汉情绪开始有点泛起来。 「算了啦,你们只会说服我放弃,说女人嘛,不就是女人,没了就找下一个。」阿汉在雨中略为咆哮。 两人在酒吧中安静了一阵子,他喝了一口西柚汁,她也呷了一口威士忌,这边的威士忌跟她在房间那枝艾雷岛威士忌有着显然的分别。 「阿汉啊,有什么食物是你讨厌,但雅仁却很喜的。」杨晞遥看着阿汉平顺的眉头,细心地问。 「罗宋汤吧。」阿汉说。 「那如果每天你都要陪雅仁喝罗宋汤呢。」杨晞遥问得很平静,没有带半点立场。 「我可以啊。」阿汉几乎不用思考就口而出。 「那很好啊。」杨晞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份切的敬佩。 能一起喝自己讨厌的罗宋汤,谁敢说这不是呢。谁又这么自把自为,又认为阿汉有天会放下汤碗反悔呢,说不定某天,他会比雅仁更罗宋汤。 「阿汉你相信一生一世吗?如果喔,如果你要跟雅仁永远一辈子,喝罗宋汤过子,你会害怕吗?」杨晞遥问。 「为什么要害怕一生一世?两人在一起就是要一辈子。」阿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这一切都这么悉,连面对一生一世的反应都接近得几乎准,她突然觉得年轻真好,莽撞地与世界对着干,为了红豆单挑一个雨天,为了情,生命里丰富得如的果实,充美味的汁。 阿汉说到一半,转身上了一趟洗手间,久久都没有回来。 杨晞遥看着酒吧的装潢,她并不常来,有时来这边,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奇妙的陌生人搭訕,今天也不例外,刚好遇着阿汉出来,两人报以陌生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他就像风般飘走了。 阿汉脸带笑意,他捧着手机高兴地说:「我想,她改变想法了,我刚去洗手间时收到她电话,我们聊了一阵子,她说就试试看,她还告诉我,如果勉强辛苦的时候就要说出口。」 「那很好啊。」杨晞遥一笑。 阿汉展了笑容,皱了很久的眉目一下子舒解起来,年轻的灵魂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那天晚上,她突然做了个梦,她回到那个针锋相对的争执现场,但她不是杨晞遥,她身体缩到很小,变成了房间里一张电影海报,像旁观者般重新目击那场可怕的争执。 这段子以来,她像一隻牛将种种东西扔进胃内反芻,她总得承认,她多多少少带着无理取闹,咬住了,不想放手,养尊处优惯了,不想回去寂寞的野外,不想一个人生活,不想一个人负责自己的人生,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晞遥已经将人生外判给他,他活了两个人的份量。一切都了解,一切都令人长出了理智,人还是得照顾自己,人总要学习顾全大局。 但夜半梦回,她至今仍然会想起一种假设,若果,若果当,如果他尝试带着,去挑战这个严苛的现实呢? 哪个女人不会也在偷偷幻想和渴望,身边能有一个像阿汉的人物,带着义不容辞的勇气与她远走高飞,冒着两败俱伤的现实代价,也想一试究竟。也许最终还是会不而散,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幸福的存在? 她会长大,她会成,她学懂当一个女人;他会当家,他会世故,他会聚她为。 谁敢说这些不存在。 段段往事,她重新复习了一遍。她看着自己手掌的伤口,已经结焦了的伤口,再也不会痛,只是这条小小的疤痕始终会一直陪伴着她。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