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中心在郊区,苏芯蔓出院时,正好秦时理已经半胁迫的把他母亲从南部带上来了。 对于何沐沐,苏芯蔓记忆早已十分模糊,当时的母亲究竟是胖还是瘦,把自己送上火车站时,有没有难过不捨的表情,他都忘却了。 要谈恨,他也不晓得要恨谁了。 「这个给你。」 临出发前,路于把一叠泛黄的旧文件给苏芯蔓,那是在老里长办公室里翻找出来的离婚协议书。 苏晓东当年没有办理离婚,两人签好的离婚协议书,就这样被老里长收着。 「虽然已经没有法律效力了,但是如果可以刺你父亲表示同意,我想会很有用。」 这些年,苏芯蔓一次都没有回去瞧过父亲,他接下那叠旧文件,心想光是自己赫然出现在眼前,对那位卧多时的老人已是足够刺了。 「谢谢你。」 「等你回来。」 在秦时理的副驾驶座上,苏芯蔓第一次这么愜意。 从前总是战战兢兢,冷漠疏离,还要处处提防,很多事情明明晓得,又得装作不晓得。 车窗外的景千篇一律,教区的產业道路没有红绿灯,只有重复的稻田,此刻接近秋收,稻子全都弯弯低垂着,光正好。 安养中心的照护员见到秦时理这位vip客户立刻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邀请进来,领着苏芯蔓前往病房,即将推门而入时,秦时理停住脚步。 「深呼三下,把自己离出来,对你比较好。」 多久了呢? 秦时理像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给他指导。 苏芯蔓听话地深呼三个来回,接着推开门。 四方型的房间,头摆着热水壶,旁边是便盆跟壶,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糟糕味道,但对外的窗台上还摆着一瓶百合花,散发着不合时宜的香味。 「爸爸。」 本来躺在上的老人,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听见声音,瞬间转动起那混浊的眼珠,想往声音来源处瞧,看护赶忙将他从病上扶起来。 「芯、蔓。」 这两字的发音极为模糊且不准确,是中风所带来的失语失能症状,他在说话,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言语。 苏芯蔓也听不出来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拉过铁椅坐下,绕开陈年文件的线圈,出纸张,上头工整娟秀的笔跡书着苏晓东,另一张上头则是写着何沐沐。 「爸爸,帮我个忙吧,你从前没有做到的事,把它做完吧。」 苏芯蔓让看护架起病房的饭桌,让他能够放置乾净的纸张跟原子笔,苏晓东不知是否听清了,一动不动的,苏芯蔓默数了三分鐘,起身握住父亲的手,做出写字的姿势。 在新式离婚协议书上,歪歪扭扭的签下姓名。 「谢谢。」 苏芯蔓生硬的道谢,正当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时,苏晓东却动的想要下,他已经半身瘫痪,动弹不得,剧烈挣扎下整个人从铺上摔到地板,额头都嗑出瘀血,喉咙咿咿呀呀的发着声音,无人能够听懂他在烈的表达甚么。 当时秦时理提过,要给苏晓东语言治疗,不过苏芯蔓拒绝了;这样的父亲,会说话、不会说话,都是一样的。 「回去吧,找妈妈。」 找妈妈。 苏芯蔓步出疗养院时,暗的天晕开一抹光亮。 似乎被妈妈拋弃的那刻起,他也没再想过拥有任何物什,没有想过找回失去的,也没有力量追逐渴望的。 他离这世间的、羈绊远远地,筑起脆弱的藩篱;所以才叫秦时理能够趁隙而入,才叫自己半生樊笼。 回去北部后不多时,安养中心致电秦时理,说苏晓东情绪过于烈引发脑中风,送医不治。 而同时,苏芯蔓正在秦时理的家中,跟何沐沐对峙着。 「......你想要我签字?」何沐沐鬓边几缕白发,丝毫没有老妇人的苍老,反而有那么几分徐娘风韵。 正是这样的母亲,孕育出苏芯蔓的人格。 瑰丽的外表,腐败的心脏。 「放过我吧。」苏芯蔓低声道。 「那男的是谁?」何沐沐问起跟眼前事情毫不相关的话题。 「不重要,你今天一定要签字。」苏芯蔓态度强硬,不去接她的话题。 「你是不是忘记了妈妈的样子?我把你带在身边,整个人都成了黄脸婆,牺牲相跟人生,只因为你,你却说我是女,你都忘记了吧。」 何沐沐张狂的大笑着。 苏芯蔓圆睁着双目,模糊的影像中,他见过这样的笑容——既心碎,又释然的。 女人捏起笔,许是太久未曾提笔,几指头来回几次才叫握好。 「你也是女,女人都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女儿,跟我走一样的路也不奇怪。」 何沐沐另手将自己凌的瀏海整理整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姓名。 落笔字跡,同那泛黄的书面文件上的笔跡十分相似,苏芯蔓细细瞧过几眼,没有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送走何沐沐,秦时理告诉他,父亲气绝。 苏芯蔓给路于捎去电话, ——「我早猜到他会死。」 ——「怎么说?」路于声音静静的,如暮沉鐘,同夏午后的每一个瞬间重合。 「他太动了,也或许,是我设想过很多次,无数次,他死去的样子。」 北部难得放晴,秦时理把苏芯蔓送出家门。 苏芯蔓走,却又转身,从包包中捞出秦时理家门钥匙,到对方手中。 「还给你,谢谢你的帮助,我这辈子欠过很多债,希望到你为止就好。」 十年光用什么样的情来还,才是正确的? 比如何沐沐付出于苏家的十年、苏晓东绵病榻的十年、苏芯蔓自己丢出去的十年。 正文完。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