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知彦绕着外墙寻找一个突破口时想的那样,至美公馆内部非常大。是他研读从警局找到的布局图时,没有想到的程度。 周知彦甚至觉得那张图上的至美公馆,只是真正的至美公馆的一部分——与静花园接壤的部分。并不是至美公馆真正的居民区。 因为他 觉跟随小纵队走了很久,目力所及之处,均是茂密树林。 也或许进来的路具有 惑 ,并非一条直线。他们只是在兜圈子。 人群默不作声地前进,终于走出树林之后,面前出现一片宽阔的草场。地势起伏,零星分布几座高塔,塔上有转来转去的探照灯。 周知彦心里纳闷,想说怎么还有瞭望台,真的跟监狱似的 再过去不久便有了民居,一栋一栋的小楼。老实说,比周知彦预想中会看到的,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有外面那么气势磅礴的大门,进来之后的别墅却不是足以匹配的奢华。都只是二层或叁层的小房子,彼此间离得很近。外型统一而无趣,实用 远高于设计 。 老实说,还不如外面的静花园。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选择斥巨资买下这样的房子,住在这样的地方? 只有一栋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当然此刻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栋建筑前正热火朝天举行的活动。手捧蜡烛的这一行人,前进的方向也正是那里。 空地上架起一个大火堆。周知彦想这怕不就是外面那位路人阿姨提到的“真篝火”。篝火上高高竖起一 木 ,上面 着一团巨大的黑 影子。毕毕剥剥的火星飞溅,燎烧着影子的边缘。甚至还有粘稠的 体正缓缓往下 。 那形状…… 太眼 了。 周知彦心中一沉。 待走近之后,火光映照的范围更大,他终于看清那是一头已经被剖膛破肚的牛。 内脏均已被摘除,肋骨像是被打断,因此得以以脊柱为中轴线,整个摊开。架在火堆上的时候,宛如一面沉重的旗帜。 周知彦起初忍不住想起河中的尸体,想起院子里的时雨。尔后又想,不一样的,不一样。 人的残肢余骸留在那里,在晨光熹微中,在 蒙夜 中,透明又坚韧,宛如 巧的艺术品。 而此刻空气黏重, 的腥膻,混杂着火的焦糊,以及人的气味…… 周知彦 觉有几分目晕神眩, 不过气。 在跳跃闪动的火光与摇曳弥散的烟尘中,愈发衬托出后面那栋建筑的纯白与圣洁。 那些平平无奇的小房子,呈众星拱月状环绕着它。 莫非是传言中壬昌世的住宅? 紧接着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此雕栏玉砌一般,简直像一座圣殿。 炙烤的 食与清冷的建筑之间,搭了一顶巨大的帐篷。 帐篷里亦有火光映照。 灯火通明,将其中来往玩乐者的影子,均打在了外面的白 帆布上。白 帆布不平整,于是只见人人四肢超出寻常的长,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伸展变形。 许是气温的缘故,哪怕有篝火,站在室外的人也并不多。寥寥几人,和周知彦一行皆是相同的打扮。 看见他们这两列纵队靠近,那些人只是简单点头示意,便移开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周知彦跟着前面的人走进帐篷。 帐篷中的空气更加浑浊,一进去,就有某种浓重的不知名气味直扑面而来。 人有不少,全都和周知彦一样的装扮,因此看上去就像模糊的重影。 好在帐篷里空旷,没有任何桌椅摆设,叁叁两两分散着,倒也不显拥挤。 场地正中有黑铁打造的架子,架子上置了一个火盆,便是唯一的照明设备。周知彦在外面看到的亮光与人影,皆拜它所赐。 火舌气势汹汹,不停跃动,周知彦的目光不知为何被它 引,茫然地盯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回神。火焰的跳动宛如正在奏响某种音乐,某种只有他听不到的音乐,因此帐篷里只有他呆愣愣站着。 进门时他还排在队伍里,进门的一瞬间,前后身边的人像融入大海的水,或是消散在 光里的雾,总之飞快散入了周围摇头晃脑的人群。 周知彦察觉到自己似乎格格不入,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更显突兀,打算往里走一走。 越深入帐篷,空气似乎越黏重,气味也愈加浓烈。饶是经过脸前面具的遮挡,周知彦依然忍不住 了 鼻子。 他倒是没有想过从这里退出去,马上离开。哪怕自从进入至美公馆之后,目力所及的一起都那么匪夷所思与难以置信,简直像嗑嗨的人眼前出现光怪陆离的幻觉。 周知彦置身其中,有一种超越现实的荒谬 。 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可就算岑少艾真的在这里,身处装扮一致的人群中,他又要怎样分辨出她呢? 总不能看见身高体型相似的,就去掀人家的面具吧? 然后周知彦发现自己刚才的结论有误。 的确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但并非所有人身上都罩了长长的深 袍子。 周知彦不太确定自己看懂了那些穿白袍的人在做什么,某种表演?某种舞蹈? 但没有舞台。 某种仪式? 白袍轻而薄,紧紧贴在每一具身体上,于是能看出有男有女。 他们的躯干 迭在一起,四肢在空中凹出奇怪的角度,杂 无章地扭动着。耳底有经久不衰的嗡鸣声,周知彦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是那些人的 息声。 帐篷不大透气,很热,汗水缓缓滑过周知彦面具后的脸,甚至 进眼睛里,将面前本就不甚清晰的图景更模糊成一片水雾涔涔。 然后他听见大汗淋漓的吁吁气 之外,空气里另有隐隐震动来自身侧。原来不知何时,他的身边站了许多同样穿黑袍的人,双手合十置于前 ,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盘互 错的肢体,眼中沉醉而狂热,口中念念有词。 周知彦目瞪口呆,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不能是属于至美公馆内部的,某种“业主活动”吧?  的舞蹈和不知所谓的念诵,火焰燃烧中逐渐减少的氧气和挥之不散的不知名气味,周知彦 到一股剧烈的疲惫姗姗来迟,眼睛肿 ,头痛 裂。他快要 不上气了,却连抬起脚从周围人群中挤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之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一抹格格不入。 正对面的入口处,有个人并没穿深 的袍子——自然也非白袍——连面具也没有。 分明是岑少艾。 穿着医院单薄的住院服。 只不过区区几天没见,他 觉像过了一万年。 而一万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周知彦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之间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盆,火光的烟扭曲空气,连带着周知彦视网膜中岑少艾的影像都在轻轻颤动。 也或许她本来就在发抖。 周知彦想。 如此可怕的、杂 的、不堪入目的场景, 到恐惧是正常的。 可当他看清岑少艾的神情—— 她站在那里,找不到一丝的害怕,抑或 到恶心。 好像面无表情,只是冷眼旁观着。 周知彦想要叫住她,嘴 动了动,并不清楚是否发出了声音。 即使有,或许也淹没在周围的声浪中。 想跟她挥手,想要把面具摘下来,可是巨大的困惫从腿部逐渐上升到了肩部,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和周围的人穿别无二致的衣服,戴别无二致的面具,岑少艾 眼可见没有认出他来。不多时,转身 走。 入口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她看上去对帐篷内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并非视而不见,更像司空见惯。 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自然要走——如果她真在找人的话。 周知彦忽然想难道她是来找贺川的?可是她如何知道贺川与此处有联系的? 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或者说,不是此刻的当务之急。当务之急当然是,岑少艾要走,周知彦就得跟上。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绝对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周知彦踉踉跄跄,终于迈开了脚步。奈何他们隔着帐篷的最长直径,距离太远,不得不艰难跋涉。 有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冲到他面前,走路跌跌撞撞,手里不稳当地举着一个大罐子,嘻嘻笑,高声喊了什么。看样子是想要让他喝罐子里的东西。 罐子的开口偏向一侧,里面的 体不算 ,但在 鲁的动作中,飞溅起几滴到空中,溅到面具上,暗红 的一个点,沿着表面缓缓向下 。 仔细看,他们身上的黑袍子,也隐约能看到更深颜 的污渍。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周知彦挥舞手臂想要挡住他们,他们却不依不饶,抱着罐子拦在他身前。 罐子中的 体于是也浇在周知彦身上,顺着他的袍子向里渗去。那些人围绕着他,忘我地舞动着身体,尖叫、吆喝,火的光芒将他们面具后的眼睛映得通红,有恶臭的气味从他们口中阵阵传来。 周知彦花了很大力气才摆 他们,艰难穿过人群。头晕目眩的 觉极度痛苦,双腿的肌 颤抖,脚下的地面也不再坚实,反而绵软起伏。余光中人的身影也开始变得像帆布上的影子,扭曲伸长,在空中招摇。 他掀开入口处的帆布冲进冰冷的冬夜中,干燥寒冷的空气 进鼻端,竟生出平静祥和之 。头脑稍稍清醒,胃里看见翻江倒海也终于镇定下来。 周知彦 觉好受了一些,抬眼寻找岑少艾的身影。 一个小小的 影正在攀登“圣殿”前长长的台阶。 周知彦不假思索,跟了上去。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