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李秋庭睁开了眼睛。他摸了摸脸颊,捻到手润,是燕月生的眼泪。 第75章 、南齐杀神 “好大的雨。” 少年姜河站在雨中, 远远眺望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永固关。永固关地处深山,地势极高,易守难攻。三前姜河犯了一个错误, 南齐援军成功退进关内坚守不出, 以致姜河率军在此对峙数不下。 “少主,我们回去吧。”为他撑伞的老兵劝道, “再看下去李秋庭也不会出战的,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他虽是懦夫,却是个聪明的懦夫。”姜河手按在间佩刀上, “如今我被他拖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爹爹或许会对我失望。” “老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他会明白少主的难处。” “可回去通报的小七到现在还没回来, ”姜河皱起眉, “我总有些不放心。” “轰隆”一声夏雷, 劈裂悬崖上一棵旁逸斜出的松树。老兵抬头看去, 只见老松被雷电劈成两截, 火苗在里熊熊燃烧。大雨倾盆, 竟不能将它浇灭。 “上次砍伐树木的樵夫可有抓住?”姜河忽然问。 “我们派人在林地附近蹲守,但没有人再来过。” 前两夜里,姜河隐隐听见附近传来树木倒塌的声音,疑心有人在山上设下埋伏。天亮后他派人上山查看情况,才发现山上的树木被人砍掉好大一片,锯下来的木材被人拖走。山的泥土被刨得七零八落, 仿佛有一千只野猪在这里拱过后又来了一千头牛把地犁了一遍。雨水润了泥土,以致山上是粘稠的泥浆, 一脚陷进去后再拔不出来。 虽然姜河也希望这是某一位樵夫干的, 但以被砍掉的木材数量来看, 这位樵夫除非是个隐居在此的修士,不然决不能独身拖走这成百上千木头。何况近雨连绵,这些淋的木材拖回去并不能烧火。 “怎么想都很可疑,”姜河转过身,“迟则生变,我们不能再跟李秋庭耗下去。等雨一停,立即强攻。” 老卒正答言,忽然看见姜河面部扭曲起来。少年瞳孔清澈,倒映出的情绪不知是惊讶还是惶恐。他顺着姜河的目光看去,一瞬间面无人。 “老天啊……” 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头将边缘的营寨击打粉碎!许多将士正睡得香甜,不等他们惊醒,便已在梦中不明不白地做了水鬼。巡逻的士兵吹起警令号角,姜河甩开身边老卒,狂奔进入营地:“全部上山!上山!” 是山洪! 个人的声音在这时太过渺小,姜河声嘶力竭,能听见的人也不过寥寥数十。有反应快的拔腿就往山上逃,然而凡人的速度如何能快得过洪水。他们被水席卷而走,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被洪水没。全营一万三千名将士,能及时避过洪水逃上山的不过十之二三,会游泳的还在奋力与洪水搏斗,不会游泳的早早溺死于滔天巨浪之中。 成功逃上山的将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听得山中一声炮响,他们脚下的泥土应声而塌!失去植被保护又被人大肆挖掘的山体早承受不住这两的连续降水。只需外力轻轻一推,这半边山体便会轰然塌陷。而这外力已经来了。 泥石! 山体大块大块崩塌,牵带拔起无数树木。从姜河的角度看去,整座山仿佛是一块冰雕,半边被高温融化,下黑的血泪。巨大的山石从悬崖砸落,黑的泥自山间俯冲而下,和黄的洪水泾渭分明。无数逃离洪水的将士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泥沙活活掩埋。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姜河被震惊得完全失去言语,浑身力跪在地下。 正在此时,无数箭羽从天而降,将为姜河撑伞的老卒一箭死。失踪三的李秋庭立于木筏上顺水漂而下,身边只有一个浑身套着黑布袋的俘虏。数十只木筏上的骑兵一齐放箭,将洪水泥浆中挣扎的士兵死大半。姜河目眦裂,一把从老卒尸体后背上拔出箭矢,翻身滚进一旁的灌木丛中。他的手在抖,姜河只有一箭的机会,而他和李秋庭之间的距离远超过贴身小弓的有效程。 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木筏逐渐靠近,姜河的手不抖了。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南齐六皇子身形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姜河瞄准他的额头,搭在弓弦上的手随时可以松开! 正在此时,李秋庭忽然转过目光,定定看往姜河的方向。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姜河知道李秋庭看不见他,却下意识屏住呼。 随后他看见李秋庭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元和十八年五月,南齐六皇子李秋庭挖泥为坝,伐木作舟,就此截断永固河道。是关外连绵暴雨,河水高涨。第三深夜,六皇子炸毁堤坝,引发山洪。山体崩塌,被巨石砸死之人不计其数。起义军首领之子姜河刺杀李秋庭未果,一箭误杀其父姜云。北齐士气溃散,兵败如山倒。关内南齐军队里应外合,杀得起义军大败溃输。姜河放弃夺回父亲遗体,穿上贴身士卒的衣物后易容逃跑,不知所踪。 元和十八年六月,李秋庭率军与南齐大部队汇合,西陵将军郭开运阵前以南齐太子为质,威南齐退兵。李秋庭一箭死兄长李秋寒,南齐士气大振,大败西陵,生擒郭开运。南齐杀神之名由此威震西陵,人人皆畏。 元和十八年七月,南齐皇帝病逝。皇太后以先帝临终前留有亲笔密旨为由,立七皇子为帝,同时下旨令六皇子孤身回京认罪。李秋庭中断北上的脚步,率兵攻回南齐,所过之地人人拜服,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不出十已至南齐京城之下。皇太后闭门不出,要求六皇子放下兵符只身入京。李秋庭拒不领旨,用墨水将宣旨太监的脸涂黑,反捆了太监的手将其发还京中。到被羞辱的皇太后大怒,飞鸽传书要求各地领兵勤王护驾。 讨论完招降书的事后已是半夜,李秋庭回到自己帐中。刚一掀开帘子,卧榻上的少女背影猛然映入眼帘。只一眼,李秋庭便认出了消失了三个月的燕月生,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子松弛下来,眼睛里的喜悦多到要溢出来。 “你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燕月生背对着他在上睡着,恍若未闻。李秋庭放缓呼小心翼翼靠近边,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把她惊醒。正要坐下,忽听得一声风响,一把犀利的匕首横在他脖间,刀锋微微陷进皮肤,只一动便能割开李秋庭的气管。 握刀的人是燕月生,她半躺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秋庭微微挑了挑眉,忽然伸手抓住燕月生的手腕,将刀锋往外推出三分。 “这是你又从外面学回来的新花样?”李秋庭若无其事地问。 燕月生从前心血来,会从其他侣身上学一些调情的手段,拿来逗李秋庭害羞。李秋庭一旦红了脸,起火的燕月生便会放肆大笑打滚,原本.旎的气氛被笑声破坏得一干二净。恼羞成怒的李秋庭当即以牙还牙,反倒将燕月生闹得不好意思起来。最后二人约法三章,李秋庭不许燕月生把从外面学回来的花招带回里,不然他一定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觉得我在调情?” “不然呢,”李秋庭反问,“难道你想杀我不成?” “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呢?”燕月生坐起身,“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如果你失去价值后我会不会杀你。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想要活命的话,现在立刻起身逃跑还来得及。” 李秋庭注视着燕月生的眼睛:“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出意外的话不会见了,我要回我原本该在的地方。”燕月生目光漠然如冰雪,“你去找穆朗,他和我这种有私心的小人不一样。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不计代价地保护你。” 李秋庭的手骤然收紧,像是担心燕月生就此跑掉。燕月生微微皱起眉。李秋庭意识到她的不适,松开手腕站起身来…… 然后他俯下身张开胳膊,将燕月生完全抱进怀里。 “我不相信你会杀了我,燕月生。”李秋庭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准把你从外面学会来的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调情的不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更不行。” “我没有——” “那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在开玩笑。”李秋庭打断燕月生的争辩,“很简单。只要拿刀刺进我的身体里,我就相信你是真的要杀我。” 他说话时伏在燕月生耳边,温热的吐息吹得她耳朵,这是他们从前亲热时常用的姿势。一些身体记忆被唤醒,燕月生浑身发软,只得往后退。然而她退一步,李秋庭进一步,直到燕月生退无可退。李秋庭以完全占有的姿势,将燕月生困在他臂弯,不许她再次逃走。 “看清自己的心了吗?”李秋庭难得笑了起来,“燕月生,你舍不得杀我。” 燕月生脸一变再变,只是凶狠地瞪着李秋庭。然而两人相伴多年,她的“凶狠”对李秋庭不算什么威慑。李秋庭俯下身吻她,她再瞪就再吻。燕月生紧紧抿住嘴,是拒绝的标志。李秋庭并不介意。他将燕月生从上抱起来,少女腿悬在半空,徒劳地踹他。 “不要闹。”李秋庭亲了亲燕月生嘴角,将匕首从她手中走。在匕首手的那一刻,锋锐的利刃化作一枝山桃。李秋庭愣了愣,将它在燕月生发上。 “这真的不是你从外面学回来的调情手段吗?” “你说呢?”燕月生一口咬上李秋庭下颌,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帐外闪过一道黑影,燕月生并不抬头,伸手在空中一攥一拧。减字桃花诀化作无数细密的红线,向帐外直扑而去。隐隐听得金属相撞的刀剑声响。李秋庭正要回头,却被燕月生捧住了脸。 “不准看别的地方,不准看别的人,”燕月生抚摸李秋庭下颌的牙印,“只准看着我。” 夏夜的虫声从来没有停止过,今夜比往又格外凄凉几分。睡梦中的参将恍惚间听见了极细的呻.,侧耳听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然而叫声已经融入静夜,余音婉转缱绻,如同女子的哭泣。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说四月要完结,然后四月过去了。 后来说五月十号要完结,然后五月十号过去了。 后来觉得十号之前至少要把第一世写完吧,然后现在十五号了。 一些拖延症的可怕flag。 第76章 、弑神之 七月十二, 李秋庭命弓箭手将箭敲去箭头,每箭矢上捆一张招降书。若是三后皇太后依然坚守不出,他会不择手段立即攻城。千千万万份招降书落入京中, 立即有卫军挨家挨户上门没收。只是难免还是有漏网之鱼, 在水面下私相授受。 七月十五凌晨,京中哗变。效忠皇太后的城门看守被下属幽, 京城之门由此向六皇子敞开。李秋庭骑马入京,身后是千千万万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已不是半年前那个没有势力的孱弱皇子。经此一战, 李秋庭羽翼丰, 成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即便是已经坐在龙椅上的七皇弟, 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威胁。 纷杂的马蹄声渐近, 龙椅上少年天子深一口气, 腔里一颗心脏还在“砰砰”跳。帘后皇太后难得没有出声斥责他的软弱。殿门光线一暗, 李秋庭骑马入殿。明明他在座下, 皇帝却有一种自己在被俯视的觉。与其说李秋庭是盛气凌人, 倒不如旁若无人来得贴切。近半年不见, 六皇兄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是战士的眼神! “数月未见,七弟似乎富态许多?”李秋庭勒住缰绳。身后无数将士鱼贯而入,将大殿完全封锁。 小皇帝脸微变:“六皇兄看上去倒是清减了些,可见是在外面征战吃了不少苦。朕是该犒劳犒劳。” 李秋庭一下一下用马鞭敲打掌心:“七弟当真要在我面前用父皇的语气说话?” 小皇帝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间无言以对。帘后皇太后开口:“秋庭,先帝临终前留有遗旨。皇位到底是你弟弟的。命中注定没有的, 强求也是无用。” “母后这话不错,”李秋庭居然笑了, “不是你的, 强求也是无用。七弟命中该坐这十三天的龙椅, 秋庭也没什么异议。可过了这十三天……” 他话只说一半,语气中的轻蔑却难以掩饰。坐在梁上的燕月生忍俊不。她见惯了弱小无助需要她照顾的六皇子,没见过这般仗势欺人的李秋庭,倒也别有一种可。笑到一半,素衣神女嘴角渐渐抹平。她不自觉叹一口气。 过了今,李秋庭便是南齐皇帝。到那时,除了姜河没人能杀得了他,昊天也不行。天界不会有神族敢冒着堕魔的风险刺杀人皇。只是燕月生恐怕等不到青少君神魂归位的那一天了。 “过了十三天又如何?”小皇帝鼓起勇气喝道,“只要朕活着一,朕便一是南齐的皇帝!” 李秋庭不答言,顺手拔出长刀。随着他的动作,殿中将士同时拔出刀剑,护在皇帝身边的卫军也拔出武器。雪亮的刀光照亮李秋庭的眼睛,漠然没有一点情。 “李秋庭!你到底想怎么样?”帘后的皇太后猝然起身。 “我想做什么,母后难道不知道么?”李秋庭纵马向前,眼看将从卫军头上一跃而过,“既然活着是,死了自然就不是了!” “放箭!”皇太后掷出玉玺。 随着玉玺被扔出,埋伏在帐后的弓箭手同时出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直指包围圈中的李秋庭。黑白的箭雨中,金光一闪而逝。原本坐在房梁上的燕月生眼角一,粉桃花从指尖飞出,撞上那道凝为箭矢的金光,两道仙力同时归于虚无。 “是你。”看戏许久的燕月生站起身,神情凝重。 以李秋庭和他手下的实力,足以应对这场箭雨。燕月生只负责在妖魔手下保护李秋庭,这种凡人内部争斗本不便出手。可眼下情势却绝非这么简单。缥缈的雾气从梁上升腾而起,须臾凝成人形。 是破军,燕月生最信任依赖的北斗破军。 “果然是你,”燕月生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 李秋庭三月未见燕月生,而燕月生这三月中时刻都在李秋庭身边。破军说得不错,如果燕月生不愿被眼发现,她总会有办法,只看她想不想。三月中李秋庭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都被燕月生挽救回来。她早疑心那些“偶然”本不是偶然,天帝派出的暗杀者决不止她一个。 但司命想不到,她有朝一终于学会违抗昊天的命令,第一个阻挠她的人竟是破军。 “我以为八年前那一晚你便早已知道,”破军垂下手,“陛下不可能将任务成功的希望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他可是青少君。” 燕月生眉头微蹙:“你一定要这个手?” “今天是最后的动手机会,如果他能活过今夜,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破军语气忽转严厉,“月生,你当真要为他牺牲你自己?他可是‘司命杀手’的青氏!” 殿中横了一地中箭的尸体,两边各有损伤,然而胜负已定。李秋庭不知何时闪身到帘后,反手一刀切开皇太后咽喉。鲜血溅上厚重的帘幕,小皇帝一声尖叫虚在地。六皇子部下控制住尚在哆嗦的少年天子,一切俱已尘埃落定。李秋庭却抬头盯着屋顶出神。 “殿下!”参将小声提醒。 梁上神女没有回头,李秋庭知道她在对自己说话:“不必管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我解决完这个人再去找你。” 六皇子收回目光。他甩去刀上鲜血,掀开帘子走出来。早有人捡回被皇太后掷出的玉玺。李秋庭低下头,发现玉玺已断裂成两半。他随手将玉玺给参将:“找几个工匠,叫他们用黄金镶好。动作要快,明一早我要用。” 参将诺诺而退。李秋庭目光一扫。被按在地上的小皇帝浑身颤抖,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别杀我!皇兄,别杀我!”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只是别杀我!”坐了十三天皇位的天子涕泗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秋庭知道他这七弟和死去的三皇兄一般无点墨,远没有其母的谋略志向。他除掉皇太后,便是除掉了小皇帝的主心骨,叫他再也翻不出浪来。 “将他带下去写一封罪己诏,明一早备好诏玺举行禅让仪式。”李秋庭用马鞭抬起小皇帝的下颌,“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老老实实待着,我还能封你一个藩王让你平安到老。若是你想耍什么别的花招,就别想看见明天的太。”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