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低估了夏天的热怒,刚到海边就被蒸腾出半身的汗水, 没来得及闲逛,直接进了家临海的咖啡厅小坐。 成年人的生活寄存在咖啡中,坐在硕大的玻璃窗前,勾雪梅点了杯最朴素的拿铁,赵一藤却是要了杯意式浓缩。也是在这样不经意的小细节中,她才发觉赵一藤似乎真的长大了。 可是又想起抵达别墅前那没头没尾的冷脸,她觉得他大概还是个小孩。 鲜浓的 香被银质小勺搅拌出来,勾雪梅轻抿一口, 咖混合的香味就充溢口腔,暂时取代热气遗留的闷热痛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窗外那个燥热得晃动的世界也变得美好。 空调风从斜后方吹在她的肩颈,冰火两重天的体验让她不 颤抖一下。赵一藤主动将扇叶打高,减少了她30岁罹患风 的可能 ,她很快又适应下来。 他有时候还 体贴的,以前怎么不觉得呢? 勾雪梅闭口不言,闷了半口咖啡,回想起最开始认识赵一藤的时候。 他不算叛逆,但绝对不是好管教的小孩。几乎每一个任课老师都曾向她抱怨过,班上总有一两个 翘课的学生,赵一藤就是高居榜首的常客。 她曾经在无数个校园角落里寻找他的身影,后门、天台、运动场的单杠底下、体育馆的树荫旁边他也不常出去打游戏,但是就是不愿意在教室里待着,似乎进了教室就跟谁有仇似的! 后来那次家长会后的意外一巴掌,算是给了她答案。 很多家长喜 将孩子的不顺从理解为叛逆,其实未必有“叛逆”这个词所携带的属 那样严重。她能 觉到,赵一藤不愿意上课,多半还有这位独裁而暴怒的父亲的原因所在?,他其实可能 本没有那么糟糕。 因为这重原因,她多留意了下。 起初,勾雪梅就没有想过要拯救任何一个堕落少年的。拯救这样的词汇太过宏大,人不该也不能忽略人 中的 暗 调,只是想象自己多么崇高,可以去挽救某个失足的灵魂。 身为人师更是如此,不能陷入这样高度自我的圣母病,勾雪梅曾经这样总结过。所以她不会这样,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地以平常心去关 他们。 适宜的起承转合会将他们的命运扭转,就像赵一藤这样,重新走上社会期待的正途。 勾雪梅一直为着他的转变而高兴,只是从来没预料过,这份转变竟然是以他对她长久的暗恋为底 。 暗恋啊,什么是暗恋呢? 这种情绪真的很久远了。如果不是赵一藤的突然告白,她都意识不到,原来自己还有一重隐秘的魅力,足以 引一个青葱的少年。 银勺搅动,碰在玻璃壁上发出叮咚的脆响, 冷的空气中是浪漫的法国小调,把这场意外的旅行变得十分暧昧。 她和赵一藤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临到五六点,两人提前搜索起附近的吃食。 赵一藤从来都信不过所谓的网红热度。热门象征大众化,在以前,热门或许还有其信赖度。可到了现在这样万事万物皆可营销的时代,热门或许也携带了某种程度上的贬义。 张浩然曾经为了选定某个合适的约会地点,拉着他去了一家大热餐厅试水,结果两人双双成了个冤大头,钱花了不说,回来之后还一直拉肚子。从此之后,赵一藤再也信不过那些所谓热度。 好在勾雪梅也是个随心所 的 情,比起很多包装 致的场所,他们似乎更适应一些为人不齿的苍蝇馆子。 腾烧的烟火中有着许多的人气儿,那是铂金水钻都无法代替的温度。他们俩都很喜 。于是齐齐看上了一家不起眼的餐厅,享受其中。 闷热、食 不振、睡眠不佳苦夏者很难找到夏天的可 之处,勾雪梅今天却胃口大开,中午晚上吃得都不少,最后都偏过头去开始打嗝。 赵一藤想让她缓缓,给她买了瓶水,拧开,递给她。 接过来的瞬间,勾雪梅又“嗝”了一声,矿泉水瓶都在手里抖了两下,引得赵一藤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不许笑!” 勾雪梅偏头,小半瓶喝下,想要将那股气 制住。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 悉 又复返上来。 她苦着一张脸就想将它强制 下去,好像在与体内的一只小野兽斗争。赵一藤再也没忍住笑意,哈哈两声就让她把手伸过来。 “怎么?你要给我掐 吗?没用。我以前试过的!” “说不定是你位置没找对,我来试试。我手艺还不错。” 没等勾雪梅答应,他自己就将身侧那只小手给捞起来,雪白的小手摊放在他 合的掌心之上,他左手捏住她的四指指腹,右手的大拇指按在她的虎口之上。 传言这个 位在中医中有着相当巨大的重要 ,因为食指和拇指张开的形状,像老虎的血盆大口,因而命名成为虎口。 虎口,老虎大口,连接人体多处器官的重要 位。 而现在,她的虎口被他稳稳捏住。 指腹的 糙很快让她回想起那个未名的暧昧梦境,赵一藤的力度不大,拇指轻轻地按 着她的虎口,她这只小老虎就仿佛被拔了牙,任由他拿捏。 一上一下似心跳,他掐准在她的心跳上,让她有些捉摸不清。 “是不是舒服多了?” 他边说边笑,她也没想把手 离出来,就这么被他不停地按摩着 位,也一路由他牵着,漫步到海边。 勾雪梅咽了咽口水,安抚着心跳,忽然发现起伏不停的 嗝已经完全 制下去,不再反弹。 “真的好多了!不打嗝了,谢谢!” “那就好。” 他的 糙的手指缓缓 离,勾雪梅不经意地瞥向那个被他拿捏的位置,只剩下小小的月牙印,慢慢被回弹的皮肤所 没,消失无踪。 他离开了她的虎口,她就恢复平静, 离了心动的危险。 虎口 险,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含义? 勾雪梅认真地去想,也认真地不去想。 海上的薄月笼着半层 雾,跟宏村见到的明亮月 不一样,这里的月遥远再遥远,弥漫在没有泡沫的 水之中。他们才在沙滩上,一路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勾雪梅有些兴奋,走得急,一脚一步都踏在浪花上。浪花入沙,将一切痕迹湮灭。她不知道,身后的赵一藤每一脚都嵌合在她的脚印上,好像重温着沿途来的追随。 海水清凉,将沙滩中蕴藏的炙烤热度带走,勾雪梅玩得尽兴,终于停下来看他。 宽大的短 腿被海风吹开,两条肌 线条分明的纤长小腿被海浪打过,又显 。勾雪梅凑上前,忽然问他:“你刚刚生什么气?” “什么生气?”赵一藤不明所以。 “就从出租上下来的时候,你忽然间心情就不好了。” “” 海风将他的头发吹 ,赵一藤忽然说起车上那个不了了之的话题。 “之前跟张浩然来厦门,是因为跟老赵闹了矛盾。他有了个新 ,当时都已经怀孕了,找私人医生提前看了 别,是个男的。两人就撺掇起来,想把我送出国去,我不太乐意。” “可是你” “可是我现在又自己准备了出国,是不是还 矛盾的?”他自嘲着,笑声在海浪面前显得格外单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不想按照他所安排的去做某件事,最后都会如他所愿。我越是要反抗,似乎越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躲起来。” 他短叹一声:“ 幼稚的吧?”他笑,“我以为我长大了,结果还是只能用最愚笨的方式反抗。” “那你最后怎么又改变心意了呢?” “该怎么说?老赵花心这一点也算帮上了忙,他没那么执着了。后来因为因为你,我觉得出去走一趟也不错。” “因为我?” “那段时间你刚好在英国旅游,说是想在那里长住一段时间,很喜 那里古典中的慢节奏。” 她开玩笑的一句话,被他当真。勾雪梅心里有些酸涩,可他的话没有停。 “不管起因是怎么样,我觉得追求新生活总是没错的。换个环境,离远一些,兴许老赵也就没那么多心思来管我了,就算是有,也鞭长莫及。” 他面向深海,耸了耸肩,好像卸下重担。 “我这几年一直努力,就是为了不当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孩。下午会有些生气是因为,因为咱们说好了当成普通男女来重新认识,你又说我跟你是姐弟,说到底还是把我当小孩。” 他音 清冽,被月 镀上一层朦胧。勾雪梅忽然笑开, 没想过生气的点竟然是在这里,不是小孩又是什么?她情不自 地就站到赵一藤身边,比划起身高。 “你干嘛?”赵一藤扭头发问。 “你现在已经高出我快两个头了,身体也很结实,早就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了。你爸爸现在肯定打不过你!” 话说得浅白,却有些安 的作用。赵一藤眼中动容,月光下的她格外瘦小,笑容却明亮得耀眼。他扯嘴一笑,清风徐徐。 “勾老师,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记住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我能做的事情,远比你以为的17岁的赵一藤,还要多。” 他歪着头浅笑,带着他特有的冷冽自持,可又有些意外的张扬。靠近她身边时,她甚至 受到侵略的气息。只是这种气息融在阔大的海浪里,她难以捕捉。 像是深海的浪花翻腾出海底的珊瑚,勾雪梅 到眩晕,她连忙侧身去面向海面,想让这阵海风吹走那些莫名的心悸。 无心 柳柳成荫,谁在 柳,成了谁的树荫。现在,她好像看不分明了。 被他掐过 位的虎口早已没了痕迹,她却 觉那个浅浅的月牙指印烙在了皮肤深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忍不住用手去模拟那个痕迹,只是轻轻一掐,就好像得到答案。 指印和海上的弯月重合,勾雪梅忽然意识到,或许,自从自己的手落入他掌心的那一刻。 她的虎口遇险。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