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举办这个大会……祖母那两年忘记了很多事,已经没有重写剑谱的能力。或许他们以为剑谱是被贼人偷走,想借助这个机会来引出那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我应该重新担负起属于我的责任。可那是层云寺的人,我知道他们在说谎,我该怎么办?” “我还有机会吗?阿琅,我还能有为明净峰而战的勇气吗?” 泠琅张开双臂,将泣不成声的女孩拥入怀中。 她低声说:“双双,你能说出这些,就已经是勇气。” “不用怕,我会站在你这边,帮助你守着明净峰,一同等着掌门平安醒来——她一定非常思念你,就像你思念着她一样。” “双双,其实应该是我羡慕你。” 第61章 晦同明 月亮在云层中穿行。 泠琅重新站回地面的时候, 那场谈话已经结束了很久,她手心泛着微微的 润,不知是 意, 还是另一个女孩儿的泪。 她又在夜 中站着想了一会儿, 想这场比剑大会的由来,想三 决赛后明净峰如何拿出剑谱,也想好友对自己那几句评价。 永远有勇气, 永远充 挥刀的决心。 这无疑是极高的赞誉,勇气与决心,两个词语太过美妙,让她颤着心跳, 久久无法平息。 这很奇怪,泠琅觉得自己够坦然自信,这些话若是自夸出来毫不脸红, 但从别人口中真心实意地说出, 反而叫她十分羞赧。 唉。 不知山上最后会爆发什么样的风波。 她停在窗外, 发现它依旧虚掩着, 同离开时一模一样。 手掌撑在窗沿, 腹收紧纵身一跃,落地无声无息,衣角甚至没有摩擦过窗框。转眼间,她已经站立在一片黑暗的房屋之中。 一个声音从帐内传出。 “回来了?” 泠琅一顿, 随即行到门边净手,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权作应答。 “比我想象得久。”帐里的人说。 泠琅说:“也比我想象得久——你怎么还没睡,现在已过子时了罢?” “被方才动静吵醒。” 什么动静?她轻功盖世, 方才一点声儿没有。而江琮声音冷静清醒, 听着没半丝倦意, 真的是刚刚才醒的? 泠琅却没有还嘴,她心中装 了沉甸甸 糟糟的念头,一时间没作声,只慢 地擦干手。 一刻钟后,她掀开帐帘,于暗 中闻见清浅弥漫的兰香。 江琮靠在榻边,用同样清醒的双眼看她。 泠琅将自己裹进被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混不清道:“此事说来话长。” 江琮说:“这不是你们敷衍苏沉鹤的惯用词句?” 泠琅终于燃起些懒散斗志,她随口道:“现在正好拿来敷衍你。” 江琮从善如 :“也可,但若事关重大,还望夫人莫要敷衍太过。” 泠琅哼了几声,闭上眼长叹:“说来话长——便长话短说,双双她——” 她省略了细节,只三言两语,把明净峰如今已经没有剑谱的事说了。 江琮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说,世人皆以为明净峰有完整的明澈剑谱,今天却被拆穿只剩一半,然而事实上,就连那一半都没有了?” 泠琅说:“是的,我也想不出在此时召开比剑大会的用意,你怎么看?” 江琮回答得很快,好像这个问题他已经思索过无数遍。 “可能如此前猜测所言,他们内定三甲,隐瞒已经没有剑谱的事实。或者将计就计,把那并不存在的偷剑谱之人引出来……但这个做法风险太高,得不偿失,可能 不高。” 泠琅轻嗤道:“这就没了?还以为有什么独到见解。” 江琮柔声:“那夫人以为?” “没什么以为,我一介草莽,夫君才是惯用 谋诡计那个,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确实有些独到见解,但过于独到,说出来无甚意义。” “呵,又在耍 擒故纵的把戏。” “……” “不说就睡觉了。” “明净峰内部很团结,他们不会有内 的可能,”江琮淡淡地说,“陈长老虽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但在宗内很得众人心,顾掌门信任他,即使她不能理事,宗内仍井然有序。” “确实如此,双双也说,她回来潜伏观察了很久,宗内一片平和,没什么异动。” 江琮颔首:“唯一的异动在顾掌门身上,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在。” “按理说,即使层云寺的空明大师亲自来闹场,有她在,也是成不了事的,但她偏偏不在,只留个陈长老应对一切……”他顿了顿,继续说,“若不是顾掌门的确在昏 ,我必定会觉得……” 泠琅轻声接过这句话:“觉得她是故意造成这种局面?” “那可是顾长绮,即使年老,也不会老到犯这种错,”江琮说,“还记得我们在咸城酒馆中听到的 言吗?” “记得,往明净峰来的一路上都有人在传,离目的地愈近,愈是众说纷纭。” “当时夫人说了个村庄有闹鬼之谣言,实则是一对偷情的村民为了掩人耳目的故事。” “是啊,”泠琅翻了个身,面朝江琮,对上他暗 中幽深平静的眼,“我当时还说,谣言虽假,但造成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 江琮垂下眼睫,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我让九夏去查过谣言来处。” 泠琅微愣,随即由衷赞许:“分舵主终于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江琮轻笑了声:“分舵主查出……其中有空明大师手下暗中散播的。” 泠琅并不意外:“他们要为攻上明净峰造势,顺便 引一些不怀好意之徒上山,好把这地方搅得更 一些。” 她迟疑道:“但听起来,好像还有其他?” 江琮说:“有,并且十分隐蔽,九夏还未回来禀告消息。” 泠琅咬着 ,沉默下来。 层云寺众僧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空明大师以为好友霜风剑讨公道为由,堂堂皇皇发了战书,更借剑谱之事扰 了众人之心。 明净峰即将败落、顾掌门身份来之不正、明澈剑法已经名存实亡……种种谣言,不论真假,影响是实实在在。 它现在已经让明净峰岌岌可危,这就是最大的影响。 除了层云寺,谁还想看到这一局面?难道还有哪个大势力在觊觎明澈剑法? 泠琅眼皮渐渐沉重,思绪也变得迟缓,她困了。 有人在她头顶轻轻地问:“顾女侠之事,夫人怎么看?” 她 糊糊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顾女侠指的是双双,从前的凌双双,现在的顾凌双。 “还能怎么看,难道我义正辞严地要训她一顿……”泠琅呢喃着说,“谁没在年岁尚小时犯过点错呢?连我爹都说,人不犯错枉少年。” “……若一辈子不做些蠢事,那该多无趣啊。” “无论如何,我自然要站在她这一边的……” 声音彻底沉寂下去,她终于睡 了。 江琮仍旧半靠在榻上,半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绕 帐边的 苏。 无论如何,我自然要站在她这一边。 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 假如你是一个只能喝汤的人,会吃掉一块或许再也无法得来的饼吗?我会—— 因为至少痛快过。 江琮在想,痛快两个字,的确很适合形容有关于她的一切。 出刀很痛快,来去很痛快。即使喝不得酒,但也仰头全部喝尽,即使知晓是没有结果的 游,也会将 情注入得足够充沛。 因为年轻,所以连犯点错都十分痛快。 她活得过于明亮坦然,从尘土和血腥中走出,在追寻一个晦暗沉重的真相的过程中,仍能一路尽兴痛快。 江琮深深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别,他从来和这两个字无缘。他的剑只为保全。 他注定无法像她。 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是这一点而有些无法自拔。 有些悲哀了,这两件事竟然是同一时间被他觉察,多么叫人唏嘘。 这不太公平,她去了太多地方,见识过太多人和事,有过命的 情与友谊,她的世界丰富广阔到难以想象。 而他什么都没有,他仅仅是坐在原处,然后她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明亮喧嚣的 彩,同他的人生搅在了一处。 实在是不公平,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却像对他做了太多。 世上没有这种道理。 世上多的是想不清楚的道理。 不能再这样下去,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属于另一处天地。 他是喝惯了汤的人,若侥幸尝到过其他美妙滋味却无法再得,会痛苦到想要发疯。他不知道痛快两个字怎么写,也品不出见好就收的妙处,他和她截然不同。 江琮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想着利用她而留下她。 算了,倘若一生不做点蠢事,那会很无趣。他能及时认识到这一点,已经算是蠢人中的聪明人。 他将目光投向枕边 睡着的人。 少女呼 声绵长而安 ,睫 长长地垂着,那颗痣在 影中无法得见,但他仍能想出它应该在哪儿。 就像他能毫不费力地推断出以后的结局——她远走高飞,他继续当这见不得人的分舵主,能听说她闯 江湖的消息,杀人如麻,结婚生子,等等等等。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