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回銮,清静了半月的紫宸殿又重新热闹起来,无论眼下是否贺衍掌理国政,政事堂诸位官员们还是要做做样子,尤其是半月以来肩负监国重任的谢、韦二相,都要在第一时间往紫宸殿上禀事务,至于贺衍有没有闲心细听,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紫兰殿里,柳贵妃才刚 面不耐地 待 人打发听闻圣人回 迫不及待前来奉承讨好,以期争取伴驾机会的两个宝林,丝毫不担心自己这样行为太过盛势凌人。 这时已经临近夏至,未正过后, 晒青瓦上已经有了炎意,贵妃挽着懒懒倭堕,细密乌丝唯有一支白玉云头簪佩饰,一件轻纱袒领月白衫,使得 前莹白展 ,两条玉臂若隐,越发衬得轻倚凉榻的姿态不尽懒散,手里团扇有下没下慢摇,似乎闭目养神,又似乎正专心凝听隔水凉亭里传来的琴瑟丝竹。 这处侍奉的 人并不多,两个站在门外,一个跪坐茶案边上,大约都甚是明白主人一贯脾 ,即便是心腹,也不曾多嘴劝解贵妃多少还需应酬其余妃嫔,回回让人吃闭门羹的行为似乎过于傲慢。 她们的主人,从来都是这样坦 冷傲,一点不会虚以委蛇。 可是当听闻圣人正往这儿来, 人们当然不敢怠慢,这才再次打扰了贵妃享受这清静安适。 “眼下什么时辰?”贵妃一边往居卧处走,一边问道,听报得“未及申时”才蹙了眉头——圣人回 也才一个时辰有余,怎么就能 身?想必是…… 本没有仔细过问半月以来国政。 贵妃轻轻摇头,这也是当然罢,三年以来,天子都是如此,自己怎么会寄望他走了一趟富平归来就痛改前非呢。 见贵妃竟然是要更衣梳妆,终于有个 人忍不住提醒:“圣人只怕已到殿前,贵妃莫不如只略 几枚发饰。” 然而贵妃想的则是,发饰 不 其实次要,总不能穿着这身见驾,袒 臂也太不像样。 实在这几年间,贵妃虽然“宠冠后 ”,天子却一次没来紫兰殿,都是贵妃往紫宸殿见驾, 人们尽都不知贵妃与天子“相处模式”,这也是常理,只怕普天之下,也没人会想到贵妃竟然还是处子身。 “无妨, 待 婢服侍圣人小坐片刻饮茶消暑即好。”贵妃漫不经心。 人呆怔——居然让天子等候,主人还真是……那两个宝林吃的闭门羹受的些微冷待实在不值一提了。 略施脂粉,轻画柳眉,发上 了一把桃花梳,再 一支凤尾步摇,衣裳倒是换了一套正正经经的 领襦裙, 光严实遮起,甚至还罩了件隐花大袖衫,端庄得体却不失轻灵飘逸。 这番下来,也耗废两刻余。 可当贵妃重新 面时,天子贺衍却没有半点焦急不 ,规规矩矩跽坐在早先贵妃乘凉之殿阁里,并没让 人侍候,而是自己动手烹茶,可仔细一看,眉心却不舒张,似乎正为什么事烦恼着。 “圣人怎么这时来此?”贵妃问道,正要往国政上引,天子却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霁善之事察得如何?究竟是谁与这 婢串通?” 原来天子还没将这事抛之脑后。 如此,事情总算还有转机,不至于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贵妃微微一笑:“原本已经从霁善口中问出了同谋,妾身正要细察,圣人却为太后陵寝一事去了富平,圣驾才启,太后便将霁善调走亲自审问, 待妾身安心在紫兰殿静养,莫太 心 务……妾身不敢违令,不过想着到底是圣人 待在先,也不敢完全置之不问,只暗下关切着……但霁善当晚就因挨不住酷刑,听说触壁自尽了。” 天子完全忽略了太后的 手,只追问道:“同谋者是谁?” “霁德。”贵妃毫不犹豫吐出这两个字。 天子蹙眉,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 悉。 “紫宸殿 人,准确说来,是晋王身边 人。” “不,不,”天子连连摇头:“这事万万不可能与烨弟有关,阿弟虽胡闹,但也晓得是非轻重。” 贵妃简直没忍住将“愚蠢”二字 口而出,急促呼 两声,只好端起酪浆来平复心情。 “阿姐可有将霁德扣审?”贺衍又问。 贵妃喝了 一盏酪浆,觉得喉咙总算不至于冒火,才冷笑两声:“圣人不在 中,妾身可不敢贸然行事,否则只怕圣人今 归来,妾身早已经暴病不治。” “这话怎么说?” 贵妃微抬眼睑:“圣人果真坚持再严察此案?” “那是当然,霁善死了也就罢了,同谋者朕一个也不会放过!”这话才总算有了几分斩钉截铁。 “妾身从霁善口中听闻,霁德倒不是贪财之辈,只她暗助霁善将蓬莱殿之物盗卖,是因为霁善手里掌握着把柄,威胁霁德不得不冒险行事。” “什么把柄?”贺衍又问。 贵妃这回却没急着应答,眼睛里复杂暗涌直视天子,好一阵没有开口。 “阿姐可是有何顾忌?” “自是,因为此事实在太过悚人听闻,再者眼下非但霁善已死,便连经手盗卖皇后遗物之宦官也尽数被太后杖杀,唯余霁德这个活口,然,已是死无对证,霁德倘若矢口否认,妾身岂非要背个诬篾生事之罪?霁善一案太后已经处断,若圣人没有决心,还是放弃才好。”贵妃瞥了一眼茶鼎:“圣人,汤已三沸而未入茶,这水怕是不能用了。” 贺衍哪还有心思去顾烹茶,他紧握指掌:“阿姐不妨直说,朕决不至于连你也保不住。” 见贵妃依然缄口不语,贺衍更是心急:“阿姐难道信不过朕?” 拳头已经抵在茶案上,天子倾身向前,额角微有汗意,看来十分急切紧张。 “并非妾身信不过圣人,不过这事……”贵妃拉长语调,直到看清天子额上青筋都突显出来,她终于没再故 玄虚:“霁善 待,当年毒杀皇后者,正是霁德!” “咣当”一串,那张紫檀长案竟被天子重重一掀,顿时,杯盏坠碎 地 籍。 天子半跪起身,两手搭在贵妃肩上,力度之大仿佛要将贵妃肩胛捏碎一般:“阿姐刚才说什么?” “皇后是被霁德下药毒杀,然而,霁德背后是谁在指使霁善却未曾 待。” 一时谧静,似乎连茶鼎里那沸沸温响,这时也显得刺耳起来。 阁外起了阵微风,叶声凌 竟喧吵若巨浪 涌。 贵妃不避不让,就这么与天子四目相对。 足足过了一刻,她才觉得肩上一松,眼见着天子沮丧下来,捧着额头:“不会,怎么会,怎么会,分明就是叶氏,阿母已经审断分明,害杀皇后一应凶手都已经被处死,怎么会,怎么会与烨弟有关?” 贵妃几乎气得又想再掀一掀那已经倾倒在旁的茶案,不,她甚至想一脚将茶炉踹翻! “圣人,霁德之前可不正是叶昭媛 人?甚至不同霁善当年只是二等 婢,她可是叶昭媛近身 女,饮食起居都能经手!霁善被免责也就罢了,凭霁德职务,为何没被追责甚至未受任何处罚,反而调去晋王身边服侍?” 经贵妃提醒,贺衍这才想到一事……贵妃却紧跟着说道:“妾身暗中又调察过,原来这霁德正是当初揭发叶昭媛者,叶昭媛收藏鸩毒也是被她搜检出来,说她曾经窥见另一 婢半夜鬼鬼祟祟在花荫下似乎掩埋什么,当时没有留意,直到皇后中毒身亡,她才醒悟过来事有蹊跷……太后主张霁德有功,因而没有任何惩罚。” 天子失魂落魄:“是,朕也记得,就是这个霁德……不过她并非叶氏心腹,当年案发时,她才调去不久,因而朕也相信叶氏不可能将计划 予她知晓,她的确无辜……” “霁善与霁德非但无仇,并且 好,霁善怎么会污篾她?并有,倘若没有霁德暗助,霁善连篷莱殿都不能出入,又哪来本事与宦官勾通?假设皇后真为叶昭媛所害,叶昭媛怎么会将鸩毒加入亲手呈上药膳?她明明知道如此一来难逃罪证,可若说叶昭媛真怀鱼死网破之心,又何必多此一举令 人掩埋罪证?皇后中毒一案不无蹊跷,故妾身以为,叶昭媛多半是被陷害,真正凶手不可能如此明显,霁德倒更多嫌疑。” 霁德与皇后无仇无怨,如果背后没人指使, 本不可能毒杀皇后,没有动因,也没这胆量! 而这错漏百出的裴后中毒案正是太后主持审断,也是太后力保霁德无辜。 真凶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贺衍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 ,直到这时还不敢置信:“不,我不相信……” “是啊,妾身也不敢相信。”贵妃轻轻一笑:“太后何必要对皇后狠下毒手呢?当时皇后腹中可已经怀有龙子……除非……裴郑谋逆并非事实,皇后仍在世上,陷害裴郑者不能安心。” 天子已经完全瘫坐地上,看着贵妃的眼睛茫然失焦。 贵妃银牙一咬:“圣人也曾经怀疑过吧,只是一直不敢正视而已,不敢置信裴郑两族千余 命,竟然无辜……圣人,你还要追察下去么?莫如到此结束罢,横竖就算察个水落石出,皇后也已经不能复生。” “不、不……”贺衍喃喃自语,一边摇着头,埋在手掌里的面孔却早已经 是泪痕。 懦弱,果然还是如此…… 贵妃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圣人,或许太后也不知真相呢,说不定太后也是受了谢、 二相 惑。” 贺衍才猛地抬头。 “朕这就……亲自审问霁德!”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