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也会,却刻得不好。”方晏将她动作看在眼里,轻笑着将匣子递到她面前,“这样大小的几朵花可以吗?” 润亮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她便知他并非心伤,将匣子接过看了看,笑道:“正好,我用来装我的几支好笔。” 说话时,她手腕的玉镯碰在窗台上,手帕碰去了外面,晚来风正急,一个旋儿那锦帕便挂在了树梢上。 她仰起头,看到那帕子将她所见的月亮挡了个分明,不经意地扯了扯方晏的袖子,“师兄,那帕子挡了我看月亮。” 方晏动作凝滞了一瞬,转眼便一个飞身,攀着树干将那帕子取了下来,动作轻似飞鸿临水。 楚姜看得心跳,抚掌惊道:“难怪方祜说师兄三拳打死一头虎,果真厉害。” 她这惊慕的眼神毫不敷衍,令方晏的心防一再溃败。 她若是想哄骗谁,玩 谁,始 终弃了谁,一定不是她的错,他毫无底线地作想,定是别人先辜负了她。 “师兄总共打死过几头虎呢?”她绕着帕子问他。 他又咳了一声,正了正颜 ,“方祜胡说的,我没有这么厉害。” “那也不差了,都是廉郎君他们教的么?” “都有,幼时是我父亲教导,后来便是廉叔他们。”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沉重,只是在平和地讲述,却听得楚姜心中难受。 她拂去窗台上的木屑,柔声问他,“先生仿佛并不喜廉郎君他们,师兄是如何学的?” 方晏抬眼,轻笑道:“九娘很好奇吗?” 她点点头。 “并不光鲜,很危险,你听了夜里睡不着。” “我不怕。” 方晏停下手中忙碌,将刻刀在手里转了几下,挽了个花式,楚姜却看得眼睛一亮,一脸的跃跃 试。 他笑得无奈,“九娘,那些地方,我情愿你一辈子都不要见到。” 她就该永远活在这琉璃仙境中,尘埃不染才好。 可是楚姜却摇头道:“师兄,我并不害怕。” 她渴望了解他的一切,她贪慕他身上未知的新鲜 ,她本来就该受这样一个人 引,不受什么门第、家世、财富的规束,她已经被病弱规束了十六年。 缰的思 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或是吃药躁了火,她看着眼前人,她颤声道:“师兄,明 带我去看看吧,我要回长安了,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方晏与她对峙,从来没有赢过,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听到她声音颤抖,他便俯伏了。 “若是不怕,今夜,今夜我带你去看。” 采采豁然起身,拦在了两人之间,“女郎怕黑。” “我不怕。”她按下采采的手,转身便去案上写了张纸条 给她,哄道:“好采采,你等我回来。” 采采顿时苦了脸,“要是聂婶子进来寻不见……” 她笑了一声,“阿聂不会来的,采采,阿聂知道的。” 采采便想到之前阿聂来了又去,这才应了,却见方晏已经伸手将楚姜带出了窗外,忙从架子上取了件大氅扔去。 方晏将大氅接过,盖在了楚姜身上,她纤瘦得要被这大氅淹没,墨发披散,一动一曳,掖在她臂上的手暗自收紧,怕她不经意间就从什么 隙里逃了出去。 “师兄,我们怎么去?飞檐走壁,蹿房越脊?” 她太胆大了,她本来也就如此胆大,是敢收买水匪恐吓她族叔的,这也寻常,他暗忖道。 楚姜只隔着冬衣与他相触,呼 落在他 前。 他空咽了一口,打击着她的 动,“骑马去。” 她眼神瞬间失落,“当真不上屋脊去?” 方晏垂首低笑了数声,手隔着大氅,紧拢在她 间,“若要上去,便该抓好了。” 她立刻就 欣了几分,却不知要抓哪里,手在空中胡 攀了几下,最后,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方晏身子一僵,幸好在月下,面 并不明显,不知道她头发熏的是什么香,他别开脸,心想绝不是什么正经的香。 楚姜心跳得飞快,却故作镇定,“一只手抓住,够不够?” “够了。”他吹了会儿冷风,终于冷静了些。 “女郎,你们还去吗?” 采采握着那纸条,好奇地看着二人。 楚姜回过头,神 不太自然,“去吧,你……你关窗,别冷着了。” 方晏 角动了动,一把将她拢得更紧了些,“可抓好了?” 她接连点了几下头,一瞬间便 受到脸上猛地被风刮疼,身子也随着方晏的动作而腾起。 吓得她立刻就闭上了眼,“走……走了吗?”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九娘不是要蹿房越脊吗?” 楚姜 受到所倚的 膛起伏,脚下似乎也踩在了实处,缓缓睁开了眼,便见他们已经站在了屋脊之上。 “当真是……”她深叹了一口,却一时不能言语。 眼前不是最繁盛的灯火,却明暗里 织,锦绣夹藏在江畔繁市里,远处的人声分明并未近前,不曾入耳,她却似高台俯瞰的圣人,彷佛 悉了人间。 星月近前,她伸手触向天星,冷冽的风与寒穿指而过,“当真是,高处不胜寒。” 第77章 江上 寒 带疏星,夜风飒飒,楚姜惊奇地望着楼市中的繁火暗灯,三千星子直下眼前来, 次全无一点尘。 “师兄,我以为已经看遍了奇珍,可这,我从未见过。” 她声音里带着喜悦,“即便是我临登高楼时,亦不曾见过。” 这才是不设防的夜,没有刻意的灯火行人,只是寻常的夜,她站在屋脊之上,不知登的是哪片屋顶,这是一种难明的刺 。 方晏的手环绕在她肩上,闻言又低沉一笑,“九娘,这才是一鳞半甲,我带你去看,金陵的黑夜。” 说罢他便要从这屋顶跃下,楚姜心惊,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肩,两人便从屋顶来至一院墙之上,未等她出声,方晏又揽着她前行数百步,脚下轻快,似点水的蜻蜓。 这是一家富户,院墙修得结实,寒宵中毫不吝惜灯火,他们落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旁,透过窗隙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抱着几本册子睡在榻上, 边有两个婢女正在捧着一箱金子,看着像是要往光亮的地板上倒。 “这是吴轸,江南有名的富商,姬妾无数,却从来不与她们过夜。” “为何?” 方晏指指他抱着的账册,“他谁也信不过,每 都要点一遍账册,可他家产实在太多,一时半刻怎能点完,白 夜里都在点,只是一旦被叫醒又会动怒,他便想了个主意,每隔两个时辰便叫婢女往地上倒一箱黄金,照他自己的话,只有黄金叫醒他,他才能心甘情愿醒来。” 楚姜掩 ,“那他平 去处理生意了可怎么办?” “他不是徐西屏那样的傀儡,家业是祖上传下来的,他自己年轻时也有些雷霆手段,如今多是叫手下人去谈生意。” “从来只在故事里听过这样的,这一见,倒是……倒是钦佩莫名。” 在她说话之际,那两个婢女便已经将黄金倾倒于地,那商人一把就坐直了身子,因身子肥胖,起身时将两本账册与一枚散着 上的黄金夹在了 腹之间,便见他由婢女扶起,那黄金“扑”地弹去了墙上。 楚姜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伏在方晏怀里,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方晏见她愉快至此,眼中现出几分笑意,又携着她往另一户人家去。 这次落在了屋顶上,方晏揽着一脸好奇的楚姜缓缓蹲下,取了一片瓦,便见这坐落于繁华闹市的大宅里,竟藏着这样一间破陋不堪的土屋。 有一个儒生装扮的中年男子,正卧在干草上翻着一册书,眼前悬着一只苦胆。 这人翻一页书,便要抬头舔尝一下苦胆,然则尝完后却并不镇定,总是龇牙咧嘴、苦皱眉头好一阵才安定下来。 “这人与友人在十年前比试文赋时败下阵来,从此每每见到那友人都要喊一声阿翁,他在外人面前装得霁月风光,却心有不甘,在家中布置了这陋室,效仿勾践卧薪尝胆, 苦读,只盼哪 雪了那 辱。” 楚姜忍住笑,凝眸仔细看了一眼,才恍然道:“这人,在秋猎时我曾见过,殿下还夸过他的文采呢!” 说话间她脚下的瓦片有所滑动,惊得那人往上一瞟,方晏便揽着她下了屋顶,行在巷道之上。 “这些说出去只是趣闻,有些人的隐秘,却是污秽不堪。” 他迁就着她的步子,行得缓慢,自下了屋顶,手也规矩地放在了身侧,不时 动着楚姜大氅的一摆。 “人之隐秘,也该有好有坏。”她毫不意外,忽停下脚步,仰着头笑问他:“以师兄这样的本事,岂不是能将人心暗处尽明于心?” 方晏失笑,“我还做不到,只是少年时,戚翁嫌弃我步子慢,就常把我往各家院子里扔,万幸,我没被发现过一回。只是久了,总能都知晓些。” 说着他便指了指远处,“我不想你见到那些脏污,我带你去江上。” 她抑着声音,“便是渡口,也太远了,如何过去?” “先与九娘说过了,骑马去。”他抬脚后退一步,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便从巷子深处跑了出来,在二人眼前停下。 楚姜看到这大物近前,不可避免往后退了几步,不过瞧这马儿温顺异常,在方晏鼓励的眼神中才上前摸了摸马头上的鬃 。 粝的手 磨得她掌心发麻,令她笑了起来,“我还想师兄是如何过来的,原是藏在了这里。” 她笑时眉眼微弯,一头浓密的发散在肩上,裹着她明媚的脸,方晏看得心中生出莹亮,将手伸在她眼前。 楚姜微怔,眼睫翕动了片刻,缓缓地将手递给了他。 第一次除去外物肌肤相触,二人都微红了脸。 即便这双手是最无隐秘可谈的,在身周或是绮罗或是布衣的包裹下,这双手就这么清白地坦诚着,有的布 茧,有的细白柔软,或许是从这一片毫无遮掩的肌肤上,能看出一个人的处境所在,所以这片肌肤的相触,才比那些 与狎昵更纯洁,也更 惑。 方晏常年习武,手掌自有数道茧子,每一道,都刻进楚姜柔 的手心,掌心相触,掌纹也亲昵地连络着。 他呼 紧促了几分,近前一步,“你我需共骑一乘。” 楚姜微垂着眉,头一次声音细弱起来,“那便共骑一乘好了。” 马儿的嘶啼打破了这 旎,方晏沉了沉心,抚着她的手小心将她置在马上,而后一个翻身上马。 楚姜整个人都处在他的怀抱之中,闻到了一阵清淡的松香,这香气显得她熏头发用的苏合香过分轻浮,她心念一启,便向前挪了挪,与他隔了一分,手往前抓住了缰绳。 方晏无声一笑,拉了一把缰绳,马便疾速跑了起来,缰绳对于楚姜来说过于 粝,马刚跑起来她就被勒得“嘶”了一声,整个人又回到了方晏的怀抱里。 她还来不及想些什么,方晏便已经微向前倾了一分,话音在她耳侧响起,令她无端战栗。 “九娘,别怕。”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