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雄飞抓过他一只手,送到嘴边亲了一口:“打你,不是因为你抓我挠我,而是因为你往外跑。你要是再跑丢了,我可怎么办?” 叶雪山没说话,只是微笑。他想自己并非故意要跑,顾雄飞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在淘气。顾雄飞更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本加厉的淘气下去,直到让人防不胜防、忍无可忍。 吗啡能戒,心病难除。目前可以活一天算一天,可是天长久,终究不是了局。现在顾雄飞无非是招待女朋友而已,女朋友住上个三五天就走,自己还不必总藏在花园子里。可等将来顾雄飞娶生子、开枝散叶了,自己又当如何? 叶雪山想自己若是疯到人事不知,倒也罢了;既然如今偶尔还能清醒,就要尽快做出打算。应该了结的,便让它了结。 顾雄飞盘腿坐在地上,一直抱着叶雪山不放手。下午送了沈五小姐上火车后,他顺路去了一趟医院,咨询戒毒事宜。这一趟医院可真是没白去,他觉自己长了不少知识。 “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把吗啡戒了吧!”他把叶雪山的手贴到自己心口,不知为何,有些悲哀:“我已经联系了一名军医,他人在威海,再过几天就能到北平了,到时我把他请到家里来住下,让他帮你戒毒。” 叶雪山随口问道:“不去医院了?” 顾雄飞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回答。不能把叶雪山孤身送进医院,他不放心。万一叶雪山在戒毒期间发起了疯,情形可是不堪想象。 他不说话,叶雪山也不说话,单是抬手去摸他的下巴鼻子。顾雄飞在家里住了几天,虽然还是黑,但不像起初那样黑的浓重。叶雪山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 第一次见到顾雄飞时,他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家里从来没有兄弟姐妹,他一直成长的颇为寂寞。忽然从天而降一位大哥,还和父亲相像之极,他强作镇定的忍了又忍,差一点就要发作人来疯。 然后就是漫长的、半冷不热的往。好一阵恼一阵,好的时候太少,恼的时候又太多,追忆起来就很累,因为情绪起起伏伏,都是大开大合的战役。 叶雪山不敢想了,怕自己想着想着,思维又要套。默然无语的收回手,他心里是异常的平静,平静的简直奇怪。他挨了顾雄飞的巴掌,但是毫不生气;他抓伤了顾雄飞的脸,似乎也并不愧疚。 他想自己真的是心死了,对顾雄飞都没有情了,与恨都消失了。 叶雪山说要出去散步,顾雄飞就陪着他出门下了楼。两人沿着小径走到假山下面,叶雪山迈步登上石阶,一边慢慢的走,一边说道:“山太高了,上去一趟,真不容易。” 顾雄飞拉住了他:“我背你走。” 叶雪山果然趴上了顾雄飞的后背。顾雄飞稳稳当当的往上走,就听叶雪山在自己耳边说道:“大哥,你很像爹。” 顾雄飞笑了:“废话!” 叶雪山又道:“我很想爹。” 顾雄飞一步一步走的有劲:“想爹的话,就多看看我!” 叶雪山“嗯”了一声:“我看着呢。” 顾雄飞觉叶雪山这话来的奇怪,并且有点瘆得慌。加快速度上了山顶亭子,他放下叶雪山:“这里倒是真凉快。” 亭子四周围了雕花栏杆,放眼向外一望,连清凉轩都在了脚下。叶雪山倚着栏杆极目远眺,正能看到花园的全貌。收回目光再往下瞧,山石却是险峻,向下一直没入水中。水是条小河的规模,非常的清澈,水下卵石清晰可见。 “大哥。”他背对着顾雄飞开了口:“给阿南一点钱,让他走吧。他还是个小孩子,应该出去长长见识,总守在我身边,人都要变傻了。” 顾雄飞很意外:“这……我看他还算伶俐,比别人强……” 叶雪山点了点头:“他要是不伶俐,我也不说这话。” 顾雄飞沉了片刻,最后说道:“秋天再让他走吧,我明天还得去趟天津。照理来讲,应该直接从天津往青岛去;不过我打算等你戒毒成功之后再走。如果去青岛的话,大概秋天也就能回来了。到时没了阿南,我也能照顾你。” 叶雪山在扑面的凉风中答道:“早晚无所谓,你记住我的话就好。” 宽松的袖口半卷起来,他低下头,看到小臂上的点点针孔。终于要戒毒了,他想,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正当此时,山下有人扯了嗓子呼喊,让大爷下去接长途电话。顾雄飞答应一声,抬腿就走。叶雪山猛然回头望向了顾雄飞的背影——随即,又慢慢的转回了前方。 亭子里寂静下来,只剩风声偶尔穿过。叶雪山手扶栏杆向下注视,忽然发现假山的高度十分可观。不假思索的抬起一条腿,他开始想要翻越栏杆。 与此同时,顾雄飞在半路猛然刹住了步伐。 周身仿佛过了电,寒瞬间全竖起来。他抬手抱了肩膀,害冷似的打了个寒战。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心,他若有所思的回头向上望去。 “子凌!”他大喊了一声,其实喊了也没什么事,可是心里越来越慌,不喊出来就难受。 没有回应。 他下意识的转了身,大踏步的往上走:“子凌!” 几步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亭中情景——叶雪山已经险伶伶的骑在了栏杆上面。扭头对着顾雄飞一笑,他清清楚楚的唤道:“大哥。” 顾雄飞立时大惊失:“你干什么?快点下来!” 叶雪山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对他说道:“谢谢你。” 随即他一歪身子,像个白影似的跌落下去,一闪而逝。 109、死生 顾雄飞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盛开一朵铺天盖地的水花。 当时他在一刹那间冲到栏杆之前,亲眼目睹着叶雪山急速坠落,直至在河面砸出一朵巨大水花。 他也疯了,再次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坐在了医院走廊内的长椅上,水淋淋的像是刚从河里爬上来。神情茫然的扭过头去,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阿南。阿南哭得脸通红,身体随着哽咽一一。顾雄飞盯着阿南看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把前因后果慢慢的全想起来了。 他的确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不久,河水很浅,他轻而易举的从水中抱出了叶雪山。叶雪山被水冲刷的好干净,皮肤白到了半透明,是个剔透的水晶玻璃人,没有血,也没有伤。 他哭了,也仿佛没哭,只记得耳边呼呼的起了风声,是他在抱着叶雪山往外跑。仆人都惊慌失措的追上来了,一个小崽子在响亮的嚎啕,那是阿南。 然后就到了医院,有人夺过了他怀里的叶雪山,还有人把他摁在了长椅上坐下。眼前穿梭似的人来人往,他心里空的灌了风。是山雨来,风楼。 阿南仰面朝天的靠到墙上,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晕。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他一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又了下来。抬手捂到前,疯子的钻戒正在贴硌着他。当初他总吵着要走,结果,是疯子先走了。 前方病房门上的电灯总也不灭,灯不灭,就说明疯子还没死。阿南哭得泪要看不清灯光明暗。忽然面前掠过一阵风,是个军装打扮的青年走到长椅前弯下了,嗓门不小的说道:“报告参座,司令刚刚又来了电话,让您立刻回话!” 顾雄飞一抬手,轻声说道:“滚。” 副官愣了一下,随即越发靠近了顾雄飞:“参座,是司令让您回话!” 顾雄飞双手攥了拳头,发疯似的大吼一声:“给我滚!” 副官吓了一跳,立刻直起身来退了一步。 沈将军在天津家中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顾雄飞打回电话,就拍着大腿骂道:“这个小子,野到哪里去了?就这个样子,还想当参谋长?” 骂过之后,他闲闲的继续等。军中已无参谋长,他迟早是要把顾雄飞推上去的。先让顾雄飞升了官,然后立刻举行婚礼。沈将军愿意把自己喜的孩子全收到家里,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看着就痛快。 心不在焉的等到晚上,沈将军还是没有等来顾雄飞的电话。 顾雄飞早把沈将军的电话忘到了脑后。 叶雪山已经出了急救室,人虽然还有呼,但是这口气能到几时,连医生都不能确定。他的确是受了内伤,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但更可怕的是他的毒瘾——毒瘾发作之时,他连心跳都是的。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