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您还是休息会,别搞坏了身子。”陈功劝他。 老大夫摇摇头,缓了缓气就站起身,说:“老了不中用。你说,我这一辈子为了啥?这人哪,不就这么点事,一辈子看病,看的习惯了,就习惯看病,习惯救命了,闲不下来。” 说完这番话,老人摆摆手,坚持继续回到岗位上。 也是同一天,陈功头一回 到神清气 。因为一大早他就接到消息,武汉的疫情上升幅度,终于得到了控制! 这么多天的付出和牺牲,仿佛才 起第一个水花来,但饶是如此,陈功还是莫名的兴奋,多 的疲倦一扫而空。 方舱医院在这几天陆续关停,轻症患者的病情大多也得到控制。 不到6号,一个喜人的消息传出,武汉方面的疫情治愈率已经超过了死亡率,紧接着,上升率也被追停。 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贺东,陈功即刻跑到了金银潭医院的住院部。 然而这次,他却进不去医院了。在层层封锁的医院外,陈功默然远眺,见到高大冰冷的建筑物里,仿佛洋溢起鲜活的气味。 贺东还好吗。 如今疫情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像陈功这样的志愿者都被调离了危险的医院前线,转战后方后勤和社区防控。 他也跟随大部队,来到疫情最严重的百步亭社区附近做志愿活动。 手机里,贺东的名字静静躺在通讯录上,陈功陷入了沉思。 贺东进入危重症情况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这期间,陈功连轴转地忙碌于后方物资的征集和调转,他动用了几乎全部的人脉关系,在海内外筹集物资,从三月初到中旬,在确诊病例下降到一万左右的时候,中央宣布口罩生产量已经稳稳控制在五万以上,全国各地的疫情也陆续收尾,复工复产率更是到了一半。 仿佛一切都随水云波散。 这天初晴,陈功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从公车上下来,见到逐渐恢复街头繁茂的汉正街步行街区上一如往常的繁华,他心情沉重。 从零点开始,陈功一直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 “武汉疫情新增人数。”从昨天,也就是16号晚上,二十四点往后,这个数字再也没有动过。 这仿佛是最后冲刺的信号,这个静止的数字,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代价,才终于停止了跳动。 这时的陈功,真比当年高考录取时的心情还要紧张,他这天特地请了个假,什么也没做,就懒懒散散地在街头,死死盯着手里的手机。 他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又有唏嘘,又有 慨,脸上的神 变化无常。 两天前的15号,全国确诊病例已经降到了1万人。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减少,每天新治愈的病例都在上升,相应的,国内外的局势仿佛反了过来。 二月初的时候,陈功记得,美国率先断航,紧接着全世界各个地区国家的航班都终止跟中国来往。 也是受到这个影响,本来应该出国深造的唐颖唐大夫滞留在汉。 但是她义无反顾,加入了志愿者服务的行列,并且奋战在一线。 而就在昨天,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后,陈功终于有心情关注国外形势的时候,才发现,意大利,美国,英国等国疫情开始扩散开来。 以马云为代表的的国内访问团队和物资志愿抵达海外时,陈功忍不住 慨国家的强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陈功周边已经围 了人。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人群当中,这些人有些是 面孔,是他帮助过的人。有些则是生面孔,脸上带着好奇。 无一例外,他们都戴着口罩。目光注视在陈功的手心里。 手机。 手机上的数字,显示着疫情的实时信息。从昨天半夜,到今天,经过无比漫长的白天,下午,在冰冷的空气里,一直等到半夜。 接近零点时刻,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紧绷着,没有人肯说话了,连手指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留神着不出一点声响。 几乎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心脏声。 就在这样极致的安静之中,陈功听到有谁的表带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他咽了咽口水。 手心里滚出了汗——这些天的付出和辛劳,在最后一刻,缓缓推动着内心的 搐。 这天最后的一 秒针,撞向成功的波澜! 陈功倒 了一口凉气。 “零增长!”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其他人也跟着高喊出声来,纷纷叫嚷着,重复着! 这一天,三月十七号,武汉疫情头一天实现了“零增长”。陈功一直没有吭声,脸 沉闷,但是心里却鼓动地跳动起来。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咬咬牙,攥紧了手。 仓促之际,他心里不是 慨,不是庆幸,更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愧疚。 毕竟,他一时冲动,从北京到了武汉,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 女。无论他问心无愧地付出多少,终究没有办法面对她们。 陈功迟疑了好一会,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写了删,删了写,反复半宿,又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早晨才把信息发出去。 “我马上回来。”只有这么五个字,却 含了陈功心里的愧疚和思念。 原以为老婆孙芳和甜甜肯定是立刻回信。但是等了一上午,没有回音。 陈功有点儿急躁,不知道是没起还是什么缘故。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 ,正犹豫要不要给丁磊打电话,一个陌生的号码就钻进手机屏幕。 陈功犹豫了两秒钟,接通。 “喂?” “是陈功陈先生吗?”对方急切问道。 “嗯,是我。” “不好意思,您能立刻来一趟金银潭医院吗?危重症病房,在住院部17楼,第二间。” 陈功心里一跳。 这个病室,他没记错的话,是贺东! “请问什么事?”陈功问。 那头声音很焦虑紧张,迟疑半刻才说:“电话里说不清,但是您务必来一趟。” “是……贺东吗?”陈功也跟着紧张起来:“东子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您来了就知道了。” 陈功点点头,放下电话,一个飞的赶到了金银潭。还没到医院,就见到门口焦急等待的一张脸孔——他愣了愣,认出了陈功。 “这才几天不见,你瘦了好多。”这人陈功倒也认识,是贺东一个诊室的胡大夫。 他指着陈功的啤酒肚——眼见消瘦下去了一大圈。 陈功却没心情 科打诨,直问:“东子怎么了?” 一提到贺东,胡大夫的脸 就沉了下来,他说:“跟我来。” 两人进入医院。疫情的重心——金银潭医院如今也已经空出很多病室,情况也好得多了。 但陈功却有一种不好的预 。 路上,胡大夫才说:“你的预 是对的。” “贺东他……”胡大夫脸 沉:“烈 重症消耗身体太多,之后一个礼拜,他会经历一个危险期。” 说着,胡大夫把陈功带到了病危icu房外——透明的玻璃窗里,贺东痛苦瘦削的脸几乎换了一个人,苍白之中带着浓重的憔悴。 陈功只是看了都觉得心痛。 “很危险吗?”陈功问。 胡大夫点点头:“如果熬过来,免疫系统生效,后续的调养就好得多——但是如果撑不下去……” 后面的话胡大夫没说,但是陈功也大概明白了。 “难道……没办法治疗吗?”陈功问。 胡大夫摇头:“疫情这么久,这些基本情况你应该比我还明白——到目前为止,新冠没有特效药,现在,只有靠他自己了。” 陈功面 苦涩。 “为什么叫我来?”陈功低声问。 胡大夫犹豫很久才说:“我们本打算联系贺大夫的家属——但他死活不肯,最终只能联系你来。” “他的意思?”陈功沉声问。 “这件事从头到尾,不能告诉他媳妇儿。”胡大夫说:“但纸包不住火。贺大夫现在还有意识,我们想,你作为朋友,陪他跑完这危险的一周,最好不过——如果,如果真出了意外……” 胡大夫后面的话有些哽咽,不住地 眼睛:“他信得过,能托付的人,也都只有你一个而已。” 陈功沉默了。 他没有吭声,没有反驳,就只是静立在病危的诊室外,守着贺东,久久不出声。 这一守,就是一个礼拜。 二十五号当天,除武汉外,全国多地已经解除了最高级别封锁,武汉的疫情也得到控制,各地入驻的支援医护人员纷纷撤离。 中小企业复工率超七成。 留下武汉坚守的医护人员仍有近两万人。负责贺东最后看护的就是他们。 这天天气 凉。陈功望着玻璃窗里的贺东,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 “那年非典,你一个工科生,说什么也要转进医科大的体系里面,你是不知道为了把你 进去,哥几个花了多大的工夫。” 陈功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贺东还没醒,自打一周前危险期昏 后,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医师组认为, 过去的概率,不大。 但陈功一刻也没有放弃过:“就像是十几年前一样。东子,当年十九岁的时候你放弃过吗?就算华子死了,这件事我们 过来了,是谁说,要奋战在一线,绝不倒下的?” 陈功擦擦眼镜,带着哭腔。 贺东仍然没有反应,仪表上闪烁的光影跳动,驳杂的管道线路在医院内壁蔓延。 胡大夫这时候来到走廊,拍拍陈功的肩膀,说:“……如果能恢复,他早该起来了。” 陈功没说话。 胡大夫又说:“麻烦事……贺大夫的家属……来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