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越那微弱的希望在这沉默中被一点一滴磋磨殆尽,就如同伤口被暴在空气中,血慢慢干,肌缓缓腐败,一分一秒熬过的时间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和骨髓都一片片凌迟敲断。 那痛苦来得如此剧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冲击的痛苦还要猛烈千万倍,比连人带车翻下山崖的瞬间还要恐惧千万倍,比束手无策等待死亡的觉,还要让人绝望千万倍。 韩越脸上半点血都没有,整个人几乎都灰败了,半晌才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险柜里的信封,里边有我的……信和几张卡。卡是给你的,信封你拿去给律师。我以后的大部分财产都给你,那套房子当时写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响的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医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子,还有我们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确实对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弥补的。如果以后没机会……你就忘了吧。” 风穿过山谷,树丛摇曳着发出水般的声音。韩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慈,目光奇异的平静。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闭上眼睛,说:“你走吧。”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见脚步声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远了。若是在平时,那细微的声响可能不注意就本听不见,然而在此时混合在呼啸的风中,竟然清晰得让人耳膜发痛。 因为楚慈走了。 韩越紧紧闭着眼睛,仰起头。 他从生下来为止就从没觉到这样刺骨的剧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脏,连死亡都比不上。 “——一辈子太长,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为白头到老只是区区几十年的岁月,实际上那比永恒还要难以企及。”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韩越把脸深深的埋在掌心里,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连求生的力气,都完完全全的泯灭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过去一下?”楚慈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还有,把腿挪开。” 韩越全身一震,猛的抬头望去,只见楚慈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把韩越那边凸了的车门用力往外一推,俯下身去观察了一下韩越右腿被卡住的情况。仪表盘下坠把韩越的小腿在了油门边上,一截断裂的钢化塑料突刺出来,扎进了韩越的小腿里。血已经凝固了,但是如果把那节塑料砸断的话,势必会加重突刺在里造成的创伤。 楚慈举起石头说:“忍着。” 韩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他狠狠一石头砸向那块塑料板。这一下简直是暴力,石头和钢化塑料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人听了牙齿发酸。不过韩越是没心思去听的,楚慈手劲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砸过去竟然让突刺松动了几分,同时在韩越的小腿肌里一划。那剧痛让人汗倒竖,鲜血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我!痛!痛!你轻一点!” 楚慈充耳未闻,哐哐几下把那块碎裂的塑料板整个砸了下来,紧接着用力掀开仪表盖,哐当一声连线路和指针都啪啦啪啦掉下来了。 韩越从不知道楚慈手劲这么大,忙活了几十分钟,几乎把仪表盘和油门整个都拆了,最后终于把韩越已经血地的右腿给搬了出来。这时候韩越都痛得没觉了,脸苍白的倒在那里息着,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块肌简直被戳出一个来,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你终于也体会到当初给我带来的痛苦了,我到非常欣。”楚慈丢给他一半人高的树枝,说:“拄着,走路。” 韩越哆嗦着捡起那树枝,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但是本没法迈开步子。只要那条受伤的小腿一着地,他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连续摔了好几次都没能走上几步,最终楚慈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半扶半拖的费力往前走。 楚慈这个体型,要背起韩越实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就算这样半扶着他也十分吃力。韩越偷眼去看楚慈的侧脸,看见他微微皱着眉,汗水把他额角的头发都浸了,顺着脸颊慢慢的到下巴上…… 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岖陡峭,风里的空气漉漉的,天空中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们刚刚才逃一场惊险的截杀,身后是一辆报废了的奔驰,眼前是好几公里漫长的山路,身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全是伤。韩越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狈过,但是,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他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恨不得永远这样被楚慈扶在身边,互相依偎着,互相搀扶着,一辈子漫长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这段路,从此永无尽头。 26、卧休养 … 那天楚慈扶着韩越,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出那条盘山公路。 他们刚走出信号屏蔽段,韩越的手机就疯狂的响起来。前前后后足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有的来自韩家,有的来自军委,有的来自韩老司令的老战友,有的来自裴志等人…… 韩越一个都来不及接,就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而厥过去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困在山谷中的这段时间里,韩老司令已经被上边的人半监控半保护的控制在了浙江台江,司令夫人遭到九处的追踪和监视,韩强已经被秘密的转移到了他情妇阿玲家里。 所有人都在为他那几个小时的失踪而心急如焚。 韩越以为自己一定会被人送到医院去,谁知道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却是楚慈卧室的天花板。 “醒了?”裴志翘着腿坐在边,头也不抬的拿着手机发短信,大拇指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着,“老任说你就应该这时候醒,还好他说的是实话。” “……楚慈呢?” “书房。” 韩越费力的抬起头,只看见自己的右腿被结结实实绑成了个粽子。他了口凉气,低声道:“我要水。” 裴志头也不抬的发短信,说:“等我完。” “老子就要渴死了,你还在搞你那什么破短信?!” “这不是破短信,”裴志说,“我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你醒来的消息通知令尊令堂、家父家母、你的亲戚朋友、战友同事……包括此时正坐在书房里打盹的楚工。” 他按下群发键,说:“我现代科技。——你说你渴了?” 裴志顺手抄起头柜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冷茶水给韩越,韩越喝了一口,觉有点发酸,不由得脸黑了一半:“你娘的,给我点新鲜热水来!” “哦,我不知道你家的水壶放在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叫楚工去烧水?问题是楚工昨晚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你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打个盹儿……” 韩越额角动了一下,刹那间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难以置信,半晌才轻声问:“他真的……看护我一夜?……” 裴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心说滚蛋吧,人家要是真这么你,还三更半夜打电话把我召来干什么啊。 韩越脸上的神情刹那间十分复杂,有种抑不住的喜悦和快从眉梢眼角里出来,又拼命想要在裴志面前掩饰,一时间表情让人哭笑不得,“那……那就算了,让他休息,其实我也不太想要水,让他睡让他睡……” 裴志心说渴死你活该,你怎么不早点渴死呢? 他飞车赶到公路加油站的时候,楚慈的情况不比韩越好多少。韩越虽然受了伤,但是他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悍,一路上又是楚慈扶过来的,到最后还干脆的晕了过去,所以体力支出要小得多。 相反楚慈可是个有过胃出血历史的病人,一路上不得不扶着比他沉重多了的韩越,到最后一段路韩越晕过去,是他一点一点拖着韩越走的。等裴志赶到的时候他几乎已经虚了过去,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一个来回,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见了裴志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了下去。 裴志一把接住他,整个人都吓呆了。幸亏任家远随行而来,当机立断给楚慈灌了一杯葡萄糖,又是掐人中又是太,好不容易才把楚慈醒。 “你们为什么不把我送医院呢?还有我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裴志连连摇头:“谁还敢把你送医院?你知道龙纪威的人盯你盯得有多紧吗,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安全系数简直是负值!说起来你还得谢楚工,你看,韩司令远在台江,司令夫人不开身,你家老大已经躲到情妇家去了……亏得楚工还敢收留你,否则你就睡街头去吧。” 韩越呆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是,至少还有楚慈收留我。” 虽然已经从楚慈那里了解到当天发生的情况,但是很多信息是模糊的,毕竟楚慈当时痛得意识不清,很多描述都语焉不详。裴志又跟韩越谈了很长时间,描述了一下韩家现在的情况,又详细问清他们从山坡上翻下去的经过,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么凶险的事情你也敢做?万一有什么好歹,楚工他……” “我当时考虑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被抓住,龙纪威顾忌韩家的关系,暂时还不死我,但是他一定会灭口楚慈。放着楚慈一个人死我是做不到的,跑路的话虽然危险,但是万一出什么事,至少咱们俩可以一块上路,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胎成一对夫呢。” 裴志默然半晌,喟然叹道:“你早这么深情,当年为什么把楚工折磨成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不懂得吧。”韩越说着还自嘲的笑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我这么喜他,他却老是不鸟我,实在是太欠了。有时候看到他跟别人说两句话我都生气,他既然对我不理不睬,怎么能对别人笑脸相向?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那,从小谁都看我的脸,谁都敬我、怕我、奉承我,他怎么能把我当成个垃圾一样随手丢呢?当时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力我什么都能做,后来渐渐发现只有我生气发火折磨他的时候他才没空去想别人,注意力完完全全集中在我身上。虽然我知道那时他只是在恨我,但是没关系,只要他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韩越顿了顿,摇头笑道:“当时真是不懂,干了很多愚蠢的事情……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想要的本不是那些,我只想像当初认识他时那样,看他笑着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坐在我身边,微笑着跟我聊天。如果时间能再回到那一刻,让我死了都心甘情愿……” 韩越的腿伤到了骨头,却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重,只是闭合长骨裂骨折而已。任家远来看过几次,最终严令他卧静养,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在小腿处着力,更不准随便出门。 韩越混了这么多年,深谙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就算心里已经把龙纪威恨出血来了,眼下也能蛰伏不动静待时机。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他常生活变得非常麻烦,凡事都不能自己动手,甚至上个厕所都必须求助于楚慈。 以前在家都是韩越烧饭洗碗打扫卫生,楚慈只偶尔扫扫地、弹弹灰、布置一下摆设而已。韩越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把伴侣照顾好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义务和责任,更何况楚慈本身也未必干的来炒菜做饭、大扫除一类的活儿。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了,吃饭喝水上厕所,一点蒜皮的小事都得把楚慈叫来帮忙。晚上起夜尤其尴尬,楚慈本来就是个非常浅眠的人,好不容易睡了,还要被叫起来扶着韩越上厕所。虽然他脸上没显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来,但是韩越知道,每天晚上一旦被叫起来之后,回去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幸亏楚慈现在放年假,白天不用上班,否则他还得跟科研所请假,又是一场麻烦。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