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离婴竖起耳朵,又道:“你不必急着打听,后便知。” 说罢伸了个懒,瞟了他一眼,“卿还要留下来侍寝不成?” 这是要赶人了,离婴捺下万分好奇的心理,十分识趣道:“臣告退。” 人一走,周辰立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喜滋滋道:“阿印,娘子,媳妇儿,我来看你了!” 他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划,镜面由混沌渐渐变为清晰,显出里面的景象。 彼时周印正在天衍宗广场上,说出输了衣服的话来。 周辰看得咬牙切齿。连我都没看过,谁敢看我杀他全家! 却是对周印没有半分埋怨,在他心里,别说对周印发火,便是说一说重话都是舍不得的。 我家阿印那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有错,错的那都是别人! 接下来自然便是周印与秦无忌的斗法,他忍不住又拿起来看,在那里看得目不转睛,时而高兴,时而愤怒,时而担心,时而傻乐,全无刚才的风仪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神经病。 只见他看了半响,蓦地将桌案重重一拍,吓得门口的侍卫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要闯进来。 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冷笑:“妈的,敢欺负我媳妇儿,你活腻了!” 87、 周印很干净,但他却并不讲究。 在有条件的时候,宁可不用清洁的法术,也要沐浴一番,身体浸泡在热水里,跟用一个法术保持干净的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不过在没有条件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千里赶路,夜宿野外,甚至几天几夜不洗澡。 不过现在的条件很好,自然不能浪费了。 由雪白蚕丝织就的渔歌唱晚画屏背后,周印半身浸在硕大的木桶里,脖颈微微后仰,靠在木桶边缘,双目轻阖,水柱从乌发上滚落,顺着额角滑到睫上,颤巍巍停住,落未落,雪梅珠一般,衬得在蒸气氤氲中的肌肤越发冷白。 身体得到放松,思绪却没有停止。 他现在是金丹初期,按照大陆上的说法,已经正式踏入高阶修士的行列,但是在未来需要应付的诸多人事面前,金丹初期对于真正的高手,不过是随手就可以杀死的蝼蚁罢了。 上辈子他正是希望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会一直修炼下去,而他生命中的意义,最后也只剩下修炼而已,纵然如此,还是功亏一篑,修为再高,抵不过别人一个手指,上界觉得他是魔修,更是一个不可掌控的变数,所以就轻而易举将他抹杀。 这一世,当周围渐渐聚拢许多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一是出世,一是入世。 身在凡尘,本就不可能超物外,更何况那些九天之上的神仙,也非真正无无求,所以他也不再像前世那样蛰伏于外冰山之中数十年未出,如今行径,倒似个正统的名门修士了。 但无论哪种修行方式,现在能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妖兽的肆,修真门派之间的暗汹涌,甚至是上界的谋,林林总总,无不昭示着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想要在世之中活下来,实力是唯一的。 他摊开手掌,又握了握,受灵力在身体脉络之间的淌,法术和历练自不必说,丹境却还有些欠缺,起码还需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有把握晋阶,不过现在在天衍宗,是不可能有那个环境的,一旦回到上玄宗,估计麻烦也随之而来了。 敲门声响起。 “谁?”他动也不动,淡淡问道。 “是我们。”云纵在门外道,他说的是我们,而非我,自然还有清莹了。 周印微微皱眉,随即起身,从浴桶里走出来,又穿好衣裳,拢了拢半长发,这才从屏风后面步出:“进来。” 云纵推门而入,看见周印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清莹面凝重,她已经从云纵那里得知他们出去之后听到那对师兄妹的谈话,自然轻松不起来,更无心调侃周印,只开门见山道:“后山一事,干系重大。” 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如今有两件大事,若天衍宗当真豢养妖兽,查探自然是必须的,还得带走证据,以便将来可以在天下人面前公开。其次,卿卿自回去报信之后,再无消息传来,我怕本门也出了状况,须得尽早回去。要么我去后山看看,你们先行回去。” 她说话之前,便在四周布下结界,外头还有弟子把手,不虞有人靠近偷听,尽可商议机密。 周印道:“暂时不能。” 清莹一怔:“为何?” 见周印没有开口的意思,云纵便接道:“虽然此行有十几个门人,但实际上能够御敌的,也就我们三人,如果现在分散开来,只怕两头都要出事。” 清莹苦笑:“确是如此。” 云纵看了周印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道:“我与阿印去后山,师叔留下来,万一他们起疑心,也可与之周旋一二。” 清莹修为极高,于庶务上却不大通,闻言迟疑道:“那后山若有妖兽,必然守卫森严,结界只怕也不好破,不若由我去吧。” 云纵道:“你去了,这里无人坐镇,他们疑心更大,若是正常,我们三便可回来,若三还未归,你即刻带人回上玄宗。” 如今三人之中,作主的反倒成了云纵与周印,清莹本就不大介意这些,见两人都定下来,自也点头答应了。 清莹一走,只余二人在屋里。 云纵道:“你怎么话越发少了?” 周印的发在面料上浸出几道水印,白单衣下,匀称白皙的肌理隐隐可见,云纵只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转而盯住自己面前的茶杯。 周印看了看云纵,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喔。” 云纵:“……” 这个语气词的意思有两个,反正有云纵在,他肯定会帮他把话说完整,再者这两天说的话够多了,周印觉得说话是一件比斗法还要累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饶是孤傲如云纵,对上他,也半分脾气都没有了。 云纵道:“那我们明再去,今你太累了。” 周印微微点头。 云纵看着周印,忽然发现对方那双如同上好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清冽无尘,空旷幽远,纯粹得不带半分杂质,映着冷峻清隽的容颜,黑的愈黑,白的愈白,仿佛古井中最清最冷的水,伸手一舀,便能舀起半勺明月。 这人或许并不自知,白天与秦无忌斗法之后,他站在半空之上,风华之盛,已倾倒了所有人,然而他冷心冷情,从未在意任何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因此动摇自己的道心。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缁磷。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 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汩汩而出。 他修炼至今百来年,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动容过,纵然未婚另嫁他人,于他也不过是清风过耳,可有可无。 然而此刻…… 半晌之后,云纵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去。 周印从头到尾未置一词,见门开了又阖上,便闭上眼,调息行气。 敲门声又响起。 “宝儿?”这回是周章。 “何事?”周印眼也不睁。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