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小门打开,各种冗杂的声音和气味都散开来,稀稀拉拉的乘客拖着行李往月台上走。 本该是上午十点多就能到,结果延迟到下午,烘热的暑气如影随形的包裹着每个人。 和月台遥遥相对的是一座绿意斑驳的矮山,高大的电站反 着 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谭宜 微微虚起眼,看了一会儿后,将帽子 得更低,朝车站走去。 上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几年前,和梁家驰结婚那天。 她坐在婚车里,分明是喜庆的场景,一路看过去却只有千篇一律的山水。 绿得发灰,暗淡失真。 “美女,去哪儿啊?” 有拉客的司机拦在她面前,殷切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势利,“美女,你没行李吗,要我帮你搬吗,只要你用车,我们都免费帮忙的!” “不用。”她尽量让表情看起很冷淡。 但对方不依不饶跟着走了十几步,“美女,你考虑一下吧,这么热,大巴车不得把你晃吐了!” 谭宜 忍着烦躁的情绪,干脆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对他的热情置若罔闻。 “美女,你别这么冷漠嘛~” 因为看她是个年轻女人,又独行,不言不语的样子很秀气,便觉得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司机便来劲儿了。 一口一个美女叫得很庸俗,半点不气馁。 谭宜 快要招架不住时,对方忽然说,“美女,你看在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的份上,就试试嘛,我保证不会害你的。” “.....” 她倒也不缺这份钱,回过头看着男人黝黑的眼睛,他穿的短袖上还印着xx中学的标志,有了片刻犹豫。 视野里慢慢走过来一个年轻人,背了个水洗牛仔布大包,模样干净清 ,应该是大学生。 司机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年轻人路过她时,扫了一眼。 “那个,你是要去坐大巴吗?”谭宜 喊住他。 对方愣了两秒,有些谨慎的点点头。 “介意拼车吗?” 对方迟疑的看着她,片刻后,同意了,谭宜 安心不少,司机也松了口气。 上车后年轻人报地名,居然也去嘉陵镇,甚至也姓梁。 谭宜 不得不 慨世界真小。 她坐在后排,心里有事,睡不着,漫不经心的看向窗外。 来得匆忙,连耳机都忘了带,被迫听着司机喋喋不休,“你们嘉陵镇要发达了呀,我前几天拉了个男的,哎哟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很厉害的人,说是要谈什么科技发展呢!” 年轻人有些自豪的附和,“因为有个大老板要在镇上建工厂了!” 谭宜 听了一会儿,便推断出这个人肯定是梁家驰。 看来他是下了决心要留在这边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母亲的微信连珠炮似的发过来。 「你到哪儿去了?约好的九点这都下午了,人家说连你影子都没看到!」 「好不容易安排的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管看上没看上,基本的礼貌该有啊,放人家鸽子!」 谭宜 耐着 子点开了一条语音,尖细的嗓音像铁丝一样 着她,全是数落与苛责。 上次她同梁家驰吵架时,母亲也在旁边,听完以后,立刻有了判断。 复婚是全无可能了,所以她和父亲开始张罗着相亲。 一周不到,连续安排了十多个人,看得她眼花缭 , 疲力尽。 今天相亲的地点靠近火车站,也许是太想逃离这件事了,鬼使神差间,她买了一张去沙城的票。 她要去找到女儿,然后带着孩子搬出家里,真正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 几分钟后,母亲的消息轰炸终于消停,屏幕退回主页,壁纸上的小姑娘 脸笑容的看着她。 “嘟嘟......” 谭宜 既觉得温暖,又觉得心酸。 上次她无端对女儿发脾气以后,明显能 觉到梁渡在她面前有些拘谨了。 谭宜 觉得挫败,居然还要不谙世事的孩子来包容自己的情绪。 她认真看着屏幕里的女儿,在颠簸的路程里,却越发坚定和安心。 ...... 因为惦记着要去游泳,所以梁渡飞快的吃完了午饭。 穿好泳衣后,小家伙托着印 海绵宝宝的游泳圈,兴致 的站在镜子面前,一副远航下西洋的架势。 梁家驰给她收拾好小背包,走过来问,“喜 这件泳衣吗?” “喜 !”梁渡点头。 “那咱们出发吧,去接程阿姨。” 梁家驰看了眼时间,给程芝发消息,让她不用急着出家门。 泳衣背后还有对小翅膀,梁渡扭过头,蹦了两下,看着镜子里的小翅膀也在扑腾,更开心了。 “哎呀......” 发卡忽然掉了。 梁家驰闻声,给她捡起来,看到松散的丸子头,“重新给你扎一下。” “谢谢爸爸。” 梁家驰是个细致的 子,给她扎好头发以后, 觉刘海儿长了,总是刺到单薄的眼皮。 梁渡时不时抬手抹开,眼眶都抹红了。 “我帮你剪一剪吧。” 看她点头后,梁家驰找来剪刀,按着自己的经验,在她脖子上围了一圈 巾。 梁tony打量着镜子里的女儿,初次上阵,有点兴奋。 梁渡的脸又小又圆,肌肤上细腻的绒 被 光照着,像颗水 桃。 细细软软的刘海贴着额头, 出浅黑的眉 ,和明亮 润的大眼睛。 小朋友在理发师面前总是特别乖巧,梁渡屏住呼 ,一动不动的看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剪掉头发。 “爸爸,我就剪一点点......”她抬起手,分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非常保守的距离。 梁家驰一脸 有成竹,“放心吧,我懂的,你把眼睛闭上,头发别掉进去了。” 得到保证的梁渡缓缓的闭上眼,小手轻轻捏成拳,呼了口气。 叁分钟后,梁家驰看着参差不齐的刘海,挠了挠额角。 明明是按着轮廓来的怎么越剪越觉得杂 ,再一折腾,就成了狗啃刘海儿。 “爸爸,我能睁开眼睛了吗?” 梁渡还是很期待的。 梁家驰干笑两声,“可以呢。” “.....” 梁渡又闭上了眼睛,真希望有时光机能回到五分钟前。 程芝上车时,看到坐在后排的梁渡脸上架了副墨镜,蛋黄 的渔夫帽几乎将脸全部遮住了。 和她打招呼时,也没有之前那么热情,垂头丧气的。 “这是怎么了?” 程芝好奇。 平时亲密无间的父女俩今天倒有些泾渭分明。 “我给她把头发剪残了。” 梁家驰闷咳一声,抬手揩了揩鼻尖,从前视镜里看女儿,眼神更心虚了。 “你真是业务广泛。”程芝不咸不淡的刺了他一句,拉着梁渡的小手开始安 她,“嘟嘟别生气,等下就要去游泳了,开心点。” 梁渡恹恹的嗯了一声。 “程阿姨能看看到底剪成什么样了吗?” 梁渡捂着帽子摇头,语气 漉漉的,很委屈,“一点也不好看,像个被啃坏的瓜皮。” 前排的梁家驰闻言,忍不住挠了挠鬓角。 “嘟嘟最好看了,怎么样都好看!”程芝牵着她的手,摸到软乎乎的指节,温柔地摩挲着,笑道。“刚好我给你买了新的小兔子发卡,要不要试试?” “小兔子发卡?” 梁渡轻轻掀开帽沿,看着程芝手心里的发卡,眼前一亮。 “现在可以让阿姨看了吗?”程芝低下头,隔着墨镜与她对视,“我想看你戴上有多可 。”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梁渡终于摘掉墨镜和帽子, 出洁白圆润的脸蛋。 程芝认真的端视她,拂开额前短薄的碎发,“一点也不丑呀,你爸爸之前剃光头的时候才丑呢。” 企图用认真开车来掩饰尴尬的男人立刻回头:“你那时候明明说很酷!” “......”程芝看也不看他一眼。 “而且只是很短而已,不是光头。”梁家驰忍不住小声嘀咕。 有段时间,梁家驰沉 黑帮电影,学着里面大佬的造型,去剪了个极短的发型,他的气质本就锋利,换发型后,简直是迫人的犀利, 初秋时节,大家都开始穿长袖了,他穿着件黑 背心去打篮球,习惯 面无表情,结实的肌 线条透 出不好惹的讯息,小区的老人孩子见了都退避叁舍。 听到爸爸的黑历史,梁渡开心了许多。 笑眯眯的别上程芝送的小兔子发卡,和她讲起了学游泳的趣事。 镇上没有专业的游泳馆,只有少年 里面可以游泳。 一进去, 地都是撒 奔跑的小孩,梁家驰被一个小胖墩撞了个趔趄。 梁渡是个社 小达人,很快就和几个小妹妹混成一团,在教练的引导下去儿童区游泳。 梁家驰与程芝搬着小板凳坐在岸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确认安全后,才开始聊天。 光透过天窗洒下来,薄薄的,绵绵的,似金黄的雪絮落在女人美丽的侧脸上。 纤长的睫 ,被照成了透明的白 ,眼珠似玻璃一般柔和明澈。 梁家驰静静地凝视着程芝,即便没有触碰,也能想象到她的气息与温度,她的细腻和柔软。 不是梦,却有种若即若离的虚幻 。 最亲密的事情都做完了,梁家驰却仍然觉得程芝和他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河。 她站在岸边,沉默而疏淡的看着他跋山涉水。 “怎么了?” 受到他的目光,程芝别过脸看他。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梁家驰实在忍不住,“昨天我说结婚,是认真的。” 程芝的目光凝住,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你说不知道怎样才能更长久的在一起,除了我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你身边以外。”梁家驰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 梁家驰牵住程芝细白的右手,上身朝她的方向倾斜,离得更近,高 的眉骨 着眼瞳,目光肃然且深邃。 “这是我深思 虑......也是我们很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对吧?” 七年前,他和她就已经互相承诺了终生。 程芝垂眸,看向他紧握着自己的手。 这些年来的历练使他变得更加成 且稳重了,男人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也比从前更清晰,苍劲,有力,牵着她时,一寸也不松懈。 梁家驰的求婚,不算出乎意料,毕竟他一直是目的 极强的人。 “我......” 梁家驰看着她,眼里充 了期待和难以掩饰的紧张。 他太在乎程芝了,以至于患得患失,这些年来的隔阂,分离,让他后悔不已。 是贪婪的,也是令人惶然的,想要全部占有,又担心一无所有。 程芝看出他的认真与迫切,但这些只会让她更加犹豫。 时过境迁,她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和勇气步入婚姻,以及毫无芥蒂的接纳如今的梁家驰。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渡。 如果说程阿姨是她的朋友,结婚后,程芝也会成为她名义上的另一个母亲。 对此,程芝 到惶恐,怕梁渡会厌恶自己,也怕自己无法成为一位称职的继母。 梁家驰看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情绪,“芝芝,你的顾虑全都可以告诉我,我说过会等你,所以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突然,从我们再次遇见,到现在,其实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我们中间空缺的那七年里,我们都发生了许多事,也改变了很多......” “那只是外在的改变,只要我们对彼此的心意没改变......” 程芝摇头,“如果只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会毫不犹豫的同意你,但是.......” 她的视线落到梁渡脸上,小丫头抱着游泳圈,圆嘟嘟的小脸蛋漂浮在水面上,水波的光晕照在她眼里,纯澈烂漫。 梁家驰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明白了她的迟疑从何而来。 “嘟嘟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了,很快她也会好奇父母为什么离婚,分开。”程芝转回脸,看着他,“也会好奇我们的关系,这些细节你考虑过吗?” “现在她对我是很亲昵,但这是因为她把我当成一位和蔼可亲的朋友,如果突然告诉她,我要和你爸爸结婚,以后我是你的继母,她又会怎么想呢。” 程芝叹了口气,“家驰,已经改变的事实,是忽略不了的。” 梁家驰闻言,怔忡了许久,发现自己居然从没考虑过从梁渡的角度出发,将如何看待程芝。 为人父母,常常陷入一个盲区,自以为是的替孩子做决定。 “所以不只是要给我时间考虑,更要给孩子一些时间来适应,你说过你很 嘟嘟,我也很喜 她。”程芝看着水里笑容烂漫的小姑娘,眸光温柔,“所以我很在乎她的意见和选择。” 梁家驰垂下眼,认真思考着她的话,锋利的眉眼线条变得平和。 许久后,他抬起眼看她,“我明白了,嘟嘟那边我会好好和她沟通的。” “程阿姨!”梁渡扒拉着水花,游到她身边,“大家都说这个小兔子好可 !” 她特意别在了泳帽上,神气极了。 “是吗,那我再给你买几个。”程芝笑着拧开小水壶的盖子,递给她,“喝点水,还要继续游吗?” “嗯嗯,我们要练习在水下闭气了,我能憋超级久!”梁渡很得意的用大拇指刮了刮鼻子,眼睛闪闪发光。 “安全第一。”梁家驰轻轻拍她脑袋。 “遵命,呆地!”梁渡把水壶放到岸上,小鸭子似的游回教练身边。 教练是个年轻小伙子,很有亲和力,看着一圈兴致 的小朋友,认真讲水下闭气的知识点。 “我们只练十秒,听到我说起来,大家就抬头,好吗?” “好的!” 练习开始,小朋友们都抱着浮板,低下头,在心里默数。 水波被太 晒得温温热热,晃到眼皮上暖洋洋的,梁渡幻想着画册里看到的游鱼,贝壳,轻轻睁开眼。 尽管戴了护目镜,也还是有些难受,她下意识 眼睛,却把发夹碰掉了。 有人在蹬腿,水面开始摇晃,发夹随着水波 漾着。 梁渡立刻伸手去抓,却总是差了点距离。 “唔......” 教练已经开始倒计时。 她憋住气,继续去捡发卡,脑海里默念着就差一点点了...... 虽然是浅水区,但也有一米多深,空气越来越稀薄,梁渡想要往上游,小腿却忽然僵住。 她想要叫,一张嘴却全是气泡。 咕嘟咕嘟..... 细密的,透明的气泡在湛蓝的水波里变得越来越大,她甚至看见了太 照在里面,斑斓的光彩。 梁渡 觉自己好像也被包裹进了气泡里,没有空气,没有声音,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随波逐 着。 “有孩子溺水啦!”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