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委屈的。”阿梨笑着,“若是以后 子能越来越好,现在怎样都不委屈的。” 冯氏抚着她头发,叹气道,“瞧你眼儿肿的,阿嬷去给你找两个 蛋来煮了吧,好歹敷一敷。” 阿梨乖顺点头,说,“菜快要烧好了,再过一会便就叫他起来吃饭罢。” 说完,她又掀了旁边水缸盖子瞧了瞧,道,“水也没了,阿嬷您看着点火,我去打些来。” 冯氏正在捡 蛋,闻言忙回头道,“放那放那,你先歇着,待会我去。” 阿梨笑着道,“哪儿那么娇气,没事的。” 她拎着桶出去,但刚迈过门槛便就觉到旁边气息不对,侧过头,正对上薛延的眼。他怀里抱着阿黄,就穿了昨天那件皱巴巴的里衣, 寒料峭,但连件外套都没披,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起来搞笑又 狈。 阿黄不 在他怀里待着,蹬着腿要往下蹿,薛延死死抱着它的 股不撒手, 紧抿着,看着阿梨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紧张,“我……” 阿梨实在不知现在要如何与他相处,只别过眼,轻声打断他的话,道,“让一让。” 第15章 章十五 他便就真的让开了,往侧挪了一步,见阿梨走过去,又紧紧跟在后头。 阿黄得着空狠命一蹬腿,从薛延怀里箭一样蹿下去,它年纪尚幼,爪子却尖利,薛延只觉得腕子上一阵凉意,低头一看竟是三条血痕。他胡 抹一把,也没管,只顾随着阿梨脚步去后院。 薛延风光了十几年,从来都是人家 颠颠跟在他身后哄着捧着,从没一次像现在这样,赖皮赖脸随着别人走的,何况那人还是个连说话都不会重声的姑娘。 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丢脸的很,他向来 面子,可如今在阿梨面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后院比前院稍大一些,但却拥挤得很,被冯氏垦出了一陇一陇的菜地,院墙旁边还支起了丝瓜架子。晨光暖融融的,地里那些新生的菜苗才刚刚冒了个尖儿,上面 水盈盈的晕着光。 水井在葱地旁边,阿梨小心翼翼从边缘走过去,提着裙摆当心踩着葱叶,但薛延哪里长了那样的玲珑心,他 枝大叶惯了,来了这许久,后院加一起都没进过几次,稍不留神就将那 葱青踩得稀巴烂。阿梨听着声音,回头来看,薛延正用脚尖去碾那滩碎叶,察觉到阿梨视线,这才讪讪住了脚,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似是想缓解尴尬,问了句,“这什么啊?” “小葱。”阿梨神 平静,“你没有吃过吗?” 薛延滞住,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他僵硬动了动脖子,蹲了身子想要去把折了的葱给扶起来,阿梨觉得额角 痛,忙开口道,“你别碰它了。” 薛延便又停住动作,他茫然抬头,从阿梨视角来看,竟无辜的像个孩子。 她抿着 ,不再看他,转身将水桶拴了绳子放到井里,在心里胡思 想着,怎么就像个孩子了,哪里才有他这样磨人的孩子,简直要人的命。 这水井已经很老了,据说是燕朝刚开国的时候,住这里的一个秀才打的井,最简单的轱辘样式, 麻绳一圈圈 在了木轱辘上,要摇着连杆才能将水提上来。薛延这次学的聪明许多,他先站在一旁看阿梨动作,等觉着自己学会了,才又开口道,“我来 罢。” 阿梨额上沁了汗,她用袖子抹一把,低声道,“你回屋去吧,若是真无事,便去帮阿嬷劈柴。” 薛延说,“柴我一会来劈,先给你打水。” 这话 本不像是从薛延嘴里说出来的,阿梨偏头看他,见他不似随口胡说模样,才犹疑着松开手。薛延很快握住要往下落的木杆,使力往上摇,他肩背上有伤,这样动作,扯的心肺都跟着疼,他甚至能明显察觉到,刚凝上的痂已经被崩开了。 但薛延向来能忍,无论内里难受成怎样,神情上是半点显 不出来的。 阿梨站在一边,瞧见他背后的衣裳被风吹得一鼓一鼓,锁骨从衣领里 出来,轮廓分明成一道漂亮的线。她偏了眼看向身后菜苗儿,默不作声。 水桶提上来一半有余,薛延踌躇着,才终于敢开口,“今晚,你便就回来睡罢?” 阿梨没说话,薛延瞟她一眼,掩饰 轻咳一声,又问了遍,“今晚……” 阿梨瞧着他,“你冷不冷?” 薛延眼睛一亮,但 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待会进屋子多穿些罢,若是在书院冻病了,阿嬷会担心。” “你……”薛延手扶着木杆,半晌没从自己的自作多情里缓过劲儿来,“我今 不去书院。” 阿梨垂了眸子,“随你。” 她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的,连半点斥责意味在内都没有,却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了。薛延忽然就觉得 心 肺的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事在先,只能把喉头酸水咽进肚子里,什么也不敢说。心里五味杂陈混作一团,涨得 口憋闷,比背上的伤要磨人得多。 水提上来,阿梨拢一下耳后发丝,留下轻飘飘一句,“待会过来吃饭。”而后拎着桶把儿便就走了。 看着她纤弱背影,薛延叉着 ,站在田埂上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横写着的两个大字——窝囊。 如果再 两个字,那就是,活该。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冯氏一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和薛延说,只给阿梨盛了碗汤,又嘱咐道,“ 蛋煮好了放在锅里,待会你趁着热敷一敷眼睛,然后便就吃了罢,不要留着。你这些 子累的狠了,趁着今 好好歇歇,家里脏衣裳我收拾出来了,待会随着你赵大娘一同到河边去浣一浣,午时再回来。” 阿梨自是应着。一餐饭很快吃完,赵大娘来得也准点,与阿梨说了几句话后,便就同冯氏一起抱着篮子去了城西小河。而薛延果真没去书院,只坐在门口台阶上,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长条藤蔓,一招一摇地甩着玩。 阿梨洗好碗筷后便就进了屋子,未理会他,薛延盯着她背影, 崩成一道线,几度 要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黄是只丑兔子,丑的甚至不像只兔子,一身土黄 卷 ,阿梨每 都要给它擦洗,但看起来还是脏的像是刚才泥堆里爬出来,眼睛更是小的可怜,藏在蓬松 发里,几乎看不见。这幅形象,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哪里蹿出来的土狗,半点没有别人家兔儿那样软娇可 。 薛延双腿叉开,手肘拄在膝盖上,拿着那条藤蔓逗阿黄取乐。 阿黄懒 子,实在不愿理他,被扰得不胜其烦了才会挪一挪 股。但薛延不识趣,偏要耍 ,最后 急了阿黄,它弹跳起来,冲着薛延恶狠狠地呲牙。薛延沉着张脸,上面一点笑意没有,只手腕晃动着,把那条藤蔓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 阿黄恼极了,它在地上滚了圈,最后竟然猛地蹿起身朝着屋里冲进去。 薛延这才有了表情,拧眉唤了句,“哎,你干什么去?”他站起来,又说,“你别去找她成不成?” 阿梨正拿着块碎布头出来,想要去冯氏的笸箩里翻翻有没有同 的线好 荷包,刚走到门口就被阿黄撞个 怀。她蹙着眉将阿黄抱起来,抬眼便就看着了呆呆站在不远处的薛延。 他双手负在背后,还捏着那柄小鞭子,先是有一瞬错愕,转而就变成若无其事。 阿黄蹲在阿梨怀里,撅着 股瞪薛延,薛延别开眼,抬手捏了捏鼻梁。 阿梨抚一把兔子柔软的 ,轻声问,“你把它怎么了?” 薛延说,“没怎么啊。”漫不经心语气,眼神瞟着天外。 他腕子转动,悄无声息将长长藤蔓都 在手上,面上风淡云轻。阿梨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步往他身后走去,探身 要查看,薛延急了,慌忙转了个圈,他扭得太厉害,肩胛本就肿着,这一下冷不丁疼的 了口气。阿梨见他面有痛 ,便也停住脚,不再追看。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目光平和,因着昨夜事情,面 比以往更白了些, 上颜 极为浅淡,穿一身素 衫裙, 肢纤瘦,颊边垂一缕发。阿梨以往总是笑着的, 下两个浅浅梨涡,但今 没笑了,强忍着倦怠样子,惹得人心疼。 薛延忽的就想起他昨 对着阿梨说的那些混账话,他脑子里嗡一声响, 口而出就想说些什么,“我……” 正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纷 脚步,随后是赵大娘猛拍了几下门,扬声唤道,“阿梨,薛四儿,你家阿嬷落水了,快去瞧瞧!” 第16章 章十六 去河边要经一条林荫下的石子路,阿梨跑的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下去。赵大娘在一旁解释着,“你们也不要太忧心,没出什么大事,人已经上岸了,只是冻的不轻,我一人将她 不回来,这才来寻你们的。” 阿梨抹一把汗,着急问,“大娘,我阿嬷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 “我也不清楚。”赵大娘拧着眉,长叹着气,“她今早来时便就心不在焉,捶衣时还好几次砸着了手,我以为她昨晚休息不好,便也没多在意。后见河边长了片莴苣菜,我寻思着去采两丛回家做午饭吃,但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她掉进了河里。” 已行到河边,赵大娘捶两下腿,“唉,怪我,怪我!” 薛延身高腿长,走的比她们快的多,阿梨拦着赵大娘安抚的时候,他已经背上了冯氏往家里走。 头炫目,刺的人两眼发花,阿梨顾不得那许多,忙忙转身跟上去,冯氏衣裳都 着,她垫着脚抹了把她沾水的脸,又 了自己外衫披到她肩上。 薛延走得飞快,偏头冲着阿梨道,“别傻着了,快去县里汇药堂请个大夫来。” 阿梨脚踩在棉花上一样,听着薛延说话才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回跑。赵大娘急的直跺脚,也跟着忙活道,“那我先回去,把炕烧着?” 薛延把冯氏往背上又提了提,道,“谢谢大娘了。” 赵大娘摆摆手,赶紧往薛家跑,“唉,没事没事。” 城西小河离薛家并不远,若放在平时,走的快些的话,一盏茶能跑上两个来回,但现在不同,薛延背着冯氏,伤口本就肿着,这样被河水一蛰,针扎骨头一样的痛。他闭着眼 一口气,不再耽搁,干脆大步跑着回去,到家时候,竟与赵大娘相差不远。 冯氏还有些意识,赵大娘帮着她换了身清 衣裳,又给熬了碗姜汤喂下去,便就睡了。薛延怕冯氏冷,便去箱柜里把收起来的炭盆翻出来,他懒散惯了,家里东西的位置一概不知,一个炭盆而已,竟然翻翻找找了好半晌,又折腾许久,才喂了碳点着火。 看着炕上阖着眼的冯氏,薛延双手抹了把脸,喉头像是堵了一大团棉絮一样的难受。 阿梨回来很快,身后跟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先是简单问问情况,再扒了眼睛看看瞳仁,而后便搭了冯氏腕子给她诊脉。 薛延木着脸立在一边,衣裳 哒哒黏着背后伤口,隐约有红 血痕溢出。 屋里桌椅被碰歪,一片 糟糟。 赵大娘靠在角落的椅子里蒙着脸哭,她许是觉得惊怕又自责,刚才忙忙叨叨没缓过味儿来,现在才想起后怕,一直碎念着自己不该。旁边站着几个亲近些的邻里,或是吵着问大夫如何了,或是拍着赵大娘肩背出言安抚,屋里点了火盆,用的不是多金贵的碳,有青青雾气缭绕。 阿梨扶着门框看着这一切,恍然觉得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里头气氛 抑沉闷,让人透不过气。她 到自己累极了, 前起起伏伏,心跳如擂鼓,而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耳边一阵阵嗡鸣声,连眼前景象都变得朦胧。 也不知这一阵心悸持续了多久。 似乎有人用手堵住了她双耳,有一瞬间,阿梨察觉到身糟竟极致的安静。 她忽然觉得害怕。 薛延余光一直瞥着她,瞧见阿梨面白如纸,心中蓦的一紧,急匆匆朝她走过去,唤,“阿梨,阿梨?”他微蹲下身,两手捧着她脸,拇指 她眼下位置,问,“你怎了?” 他手心干燥而热,指尖有浅浅 糙纹路,是阿梨未曾接触过的 觉,她软软靠在墙壁上,更觉 茫。薛延连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将阿梨抱起,扣着她 将她放在炕上,又扯了被子围上肩背,说,“觉着冷?” 简单三个字,阿梨却好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那声音像是来自于九天之外,缥缈的让她听不真切。阿梨哽咽,开口唤,“薛延?” 薛延深深呼了一口气,俯身用额抵着她的,低低道,“嗯,我在呢。” 阿梨转了转僵直的脖子,看向四周,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焦灼担忧的,是她 悉的面孔。墙角有盆君子兰,叶子被擦拭的光光亮亮,长出一颗小小花苞,阿黄不知何时进来的,蹲在花盆旁边瞧着她看,脑袋仰起个小小弧度,阿梨眨眨眼,忽的哭出来。 她说,“薛延,我刚才觉得,我好像快要死了。” “怎么会。”薛延坐在她身边,用指头拭去她眼角大颗滑落的泪,声音柔到不像他,“你一直都在这,你好好的,阿嬷也好好的,全都没事了。” 都没事了。 阿梨微张着 ,缓过神后第一时间便就转头去寻冯氏。她看起来比刚回家时候要好很多,呼 绵长,安稳地睡着了。 大夫正把针收起来,道,“城西河浅,算不得溺水,只呛了两口而已,现 深了,也算不得彻骨的冷,就染了风寒罢了,我开两副药,你们拿着去县里铺子抓一抓,不出半个月便就能好的利索。只你阿嬷年纪大了,这段 子可要好好养着,别做什么重活,若不然出什么岔子,我可没得办法。” 薛延手扣着阿梨后脑,一下一下地轻抚,不忘冲大夫颔首道,“谢谢了。” “谢什么,医者该做的。”老大夫看了两眼阿梨,又道,“小姑娘气 好像不太好,我也给你开两副吧,总是调养调养的好,若不然以后亏损更多,便就难办了。” 阿梨开口,还未说什么,就被薛延打断,“那就麻烦大夫了。”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这事总算是落了定。赵大娘又陪着待了会,见冯氏没别的意外,便也就走了。薛延拿着方子去抓药,临走前威 利 要阿梨躺着歇了半晌,她心里繁复 着许多事,虽已疲累至极,但真的挨着了枕头,反倒睡不着了,晕晕乎乎待到了申时过一刻,实在觉得难受,又披着衣裳坐起来。 外头天还未黑, 头热气散了多半,只剩下淡淡的暖,院里 鸭都乖顺,没一只胡 跑,俱都老老实实在篱笆一隅趴着。 阿黄仍卧在花盆旁边,君子兰的大叶子垂下来,遮住它的半张脸,阿梨笑起来,冲它招招手,唤了句过来,阿黄便就腾的直起 ,三两步蹿上去。它身子小小的,跳的却很高,阿梨稍一伸手,便就牢牢接住了。 怀里软绵绵一小团,阿梨贴贴它面颊,觉得心里酥酥软软,一![](//www.iyiguo.net/ig/ri.png) 霾也散了大半。 阿梨动作利索,不多时便就做好了晚饭,玉米粥和 蛋饼,还有一小碟淋了麻油的芥菜丝。冯氏也醒了,她身子本就比常人强健些,经这样大事后,气 竟还很不错,仍有力气靠在炕角里絮絮地与阿梨聊天,惦念着她落在了河边的那篮子衣裳。 阿梨勾着 笑,“赵大娘给咱们拿回来了,您就好好养着,旁的事用不着 心的。” “对,对。”冯氏恍然,也跟着笑,“你瞧我这脑子,早上出去时候带着气儿,也不知是跟了谁去做什么了,全都忘了。”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敛了笑问,“我是怎么回来的?”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