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铮终于被解开了枷锁,傻傻地被人扶了起来。 “大帅。” “大帅!” 众人七嘴八舌地唤着邢慕铮,邢慕铮目光滞空,干涩开裂的 瓣微微颤抖,忽而他的眼中聚起狂意,干哑的嗓子拼命大喊,久缚的双臂也不要命地 挥起来,他甚至想要跑动,却因腿部充血过多而向前摔倒,光头阿大千钧一发之际做了他的靠背,只是邢慕铮不但不领情,反而拿头使劲撞他。 “啊——啊——”他大叫着。 钱娇娘头回看见邢慕铮发疯的模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大帅,大帅!”阿大 狈叫道,想推开他又怕伤了他。 “打晕他!”钱娇娘当机立断。 李清泉一个箭步上前,不轻不重地在邢慕铮颈部砍了一记手刀,本是虚弱不堪的邢慕铮立刻应声倒在光头身上。 在场者皆默,不知如何是好。 冯语嫣尖声道:“这会儿你们 意……” “快去准备热汤,趁着侯爷晕倒替他沐浴净身,再多烧些热水,一两大桶怕都是不够用的。丑儿,你跟周管家去准备些金创药,你爹身上有伤,沐浴完了须给他上药。周管家,还得劳烦你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裳候着,”钱娇娘的声音盖过冯语嫣,有条不紊地指挥,“几位兄弟,劳烦你们把侯爷抬到净房去。这位兄弟,你先去疗伤。” 钱娇娘指着阿大 待完,众将如梦初醒,急急忙照作了,侯府奴才们见状也不敢怠慢,各自小跑准备去了。 热汤很快准备好,李清泉与几名兄弟不放心侯府奴才,自个儿进去帮邢慕铮净身,钱娇娘则在外头守着,让人去找一 干净的被褥和凉席,送到她的院子里去。冯语嫣气得回房去了,说是由他们折腾。 等邢慕铮干干净净地被抬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李清泉和兄弟的眼眶居然都是红的,说话也是沙哑的,“夫人,侯爷身上……溃烂之处数不胜数,要劳驾您悉心照料了。” 钱娇娘看向抬 上的邢慕铮,他虽然已经洗干净了,身上没了恶臭,胡子也刮干净化了,但脸 苍白如纸,嘴 裂得已经成了一团痂,也不知里衣下的身躯是什么情状。她轻叹一声,“知道了,送到我那去吧。” 钱娇娘的院子是府中最偏僻最小的一个主人院子,听说前主人当初是为了安置不受宠的妾室建造的,放在皇 里,就叫冷 。钱娇娘却觉得还不错,安静,大小正合适,平常又没人来,她就在院里堆了一点种菜的地,还架了个棚子。平 里种些瓜果什么的,现下葡萄爬 了藤,挂着一串串青绿的果实,看着就觉得酸。 李清泉虽然听说了娇娘并不受大帅待见,却也没想到她住的地方竟像个农家小院,这哪里有侯府主母的气势?等等,他怎么听见了 叫? “啊,养在后头的母 大概是下蛋了,一会正好掏出来给侯爷补补。”钱娇娘道。 养 ……侯府主母不仅种地,还养 ……李清泉抹了把汗,心想这大概就是大帅不待见原配的缘由了,这说出去,是 丢人的。 “呃,夫人,不如……属下将大帅接到营中,由我等兄弟们照料吧。”李清泉现今在玉州驻军处替邢慕铮训练新兵。 钱娇娘偏头想了想,“不必了,那儿全是汉子,总有想不周全的地方,况且侯爷大概也不想让将士们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由我来吧。” 李清泉沉默了,他向后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将士将邢慕铮抬进里屋。邢平淳紧紧抓着手中的大肚小瓷瓶,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夫人,大帅究竟发现了什么事,怎地突然失了心智?”李清泉哑声问。 钱娇娘看向里屋,“大人,我这会儿也是瞎子过河一抹黑,先请大夫过来看过再说罢。” “方才在大少爷旁边的就是军医简大夫,且让他替大帅把一把脉。” “好。”钱娇娘抬步往屋子里走。 邢慕铮被安置在西边厢房,里头除了一张月 与两张花梨木靠背椅,空 的什么都没有。简大夫替他细细把了脉,神情凝重地起身,让人替大帅身上抹药,并开了一副药方,叫人去抓来立刻熬上。 李清泉等简大夫安排完,才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问他,“简大夫,大帅病情如何,伤势如何?” 简大夫抓了抓山羊胡,愧疚地叹道:“怪我医术不 ,无法找出大帅病 ,唉,唉!” 第三章 无法找出病 ?那大帅岂不是要一辈子这么痴痴傻傻?李清泉急了,“那怎么办,难不成大帅就这么突地成了傻子了?”不,他绝不能接受! “侯爷一直以来神智清醒,身体强壮,我寻思着断没有道理突然就成了傻子了。”娇娘道。 李清泉闻言,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夫人说的是,一定有缘由!” “既然有缘由,就一定有解决的法子。李大人,劳烦你多派人些人出去,四处去打听打听,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一定有法子的。”钱娇娘话语淡淡,却似乎坚信邢慕铮痴傻不过是一时的。 虽然不知道钱娇娘哪里来的自信,但李清泉与简大夫都被打起了士气,“对,天无绝人之路,末将这就派人……” 本在替邢慕铮上药的邢平淳一头撞进钱娇娘的怀里,埋在她的 前失声大哭。 钱娇娘愣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抱紧儿子摩挲他的后背,“丑儿,怎么了?” 邢平淳大哭不止,半晌才打着哭嗝,结结巴巴地说道:“爹,爹他好可、怜,他身上、嗝、好多、好多伤!” 钱娇娘望向月 内,两个汉子挡住了邢慕铮的身形,只是 尾那一双大脚上,都有好几处疮疤,不难想像他的身上是何等惨状。他们再去迟几天,大概邢慕铮就要被活活的折磨死了。 “娘,爹身上的疮,比咱们以前被虫咬的还多!”邢平淳抬头,酷似邢慕铮的脸庞挂着两道泪痕,眼睛被泪水泡着可怜兮兮。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疼爹,别哭了,你爹还等着你去给他敷药呢。” 那些伤连他们这些汉子看不下去,更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娃儿,“少爷如果不忍的话…… “啊——啊——啊——” 上突然响起男人的嘶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邢慕铮大概是被 手 脚的汉子敷药痛醒,一睁眼就跳起来,高大的身躯令脑袋撞上了 顶,他竟一边大叫,一边不停去用头撞 板。邢慕铮武力超群,现下即使形容枯槁,也有一身蛮力,整张檀木月 几乎都要被他顶得抬起来。 “大帅,大帅!” “爹,爹!” 李清泉急忙与邢平淳上前,跟其他一起企图按住邢慕铮,谁知邢慕铮越被按住越挣扎不休,好似怕人再将他锁起来似的,他毫无章法地拼命 打 踢,李清泉等人身上都中了好几招,邢平淳也被踢了一脚,直接倒在了地上。 “丑儿!”钱娇娘忙上前。 邢平淳一个打 从地上起来,他 着 口道:“娘,我没事,你快想想办法,爹可不能再受伤了!” “我也没什么法子呀。”钱娇娘来回踱步,总不能一直靠打晕了侯爷了事,只是还有什么法子……忽而钱娇娘步伐骤止,她记得以前婆婆说过……“别闹了,一会给你喝 !”钱娇娘猛地大喝一声。 邢慕铮竟诡异地停止了 其他人也都诡异地停止了。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喝 ?夫人说给大帅喝 ,所以大帅不动弹了? “羊 ,羊 。”钱娇娘见众人眼神古怪,忙补充了一句。她可不能让人以为他们的将军是这么大人了还喝人 的变态。 只是这羊 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李清泉努力让自己的脸庞显得不那么……好奇,“夫人,这……” “娘,你好厉害,”邢平淳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爹真的听你的话!” “哪里是听我的话?”她要真有这个份量也不止于成天提心吊胆怕原配 子地位不保,“你爹是跟你一个德 !” “啊?” 钱娇娘瞟了一眼真乖乖坐下来的邢慕铮,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婆婆说的都是真的。“你 以前跟我说,你爹小时候发烧哭闹不止,她去借了点羊 回回来给他舔,他马上就不哭不闹了。后来你也这般,你 又寻人找了些羊 ,没想到居然也不哭了!” “啊,这是真的呀?”邢平淳害羞地抓抓脑袋。 “哇——”地一声, 上的邢慕铮竟然像娃儿似的大哭起来,就跟刚才哭泣的邢平淳一模没两样。 众将士再一次被吓到了。他们的大帅……哭、哭了?那个连中了毒箭削 疗伤眉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大帅? “好好好,马上就让人找来,莫哭了。”钱娇娘头疼地道。 邢慕铮果然不哭了,只睁着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她。 娘呀,这是什么眼神?钱娇娘戳戳邢平淳的额头,“你真不愧是你爹的种。”她当初嫌邢平淳 撒娇耍浑,娘说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样,她当时是不信的。现在看来,娘真没有骗她呢。 李清泉不忍直视,他怕等大帅清醒了会杀他灭口。 周管家为了戴罪立功,也不知道从哪很快 来一碗新鲜羊 ,热腾腾的才煮过,李清泉接过的时候没有好脸 ,骂了他一声刁奴。周管家苦着脸求饶,一个劲说是冯语嫣 他干的。 邢慕铮喝了羊 老实了,在钱娇娘说还有羊 的 哄下,他乖乖地由着人给他擦药,当然痛的时候还是又打又咬,但好歹没有先前那么拼命了。 总算上完了药,众人松了口气。邢慕铮不知是累了还是怎地,不闹腾了,却也不睡觉,靠在 边目光呆讷地盯着钱娇娘, 口水。 众人:“……” 将士们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发觉外面天气不错。 钱娇娘颇为无语地 出帕子,替他擦 角。他大概是将她与羊 拴在一块了。“再去给侯爷拿些羊 来。” 邢慕铮猛地站起来,小山似的伫在娇娘眼前,娇娘眼前黑了一片,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邢慕铮咧开一排白牙,冲着她使劲傻笑,蒲扇大的巴掌用力鼓掌。 钱娇娘一阵眩晕。这 觉就好像看到一头老虎站起来拿爪子鼓掌,还咧嘴 出了锋利的獠牙。 要命。 钱娇娘快被这个傻笑吓得晕倒了。她可从没见邢慕铮笑过,这男人本来长得就俊,虽然现下有些落魄,但笑起来居然还很……美? 李清泉等人的眼睛也全都鼓得跟铜铃似的,大、大帅原来笑起来这么讨喜的么?李清泉顶多只见过邢慕铮微笑的表情,那是在他们终于生擒了西犁王时看见的。他没想到大帅居然还会这么笑,还笑起来这么好看,虽然有点宝气…… 周管家听了钱娇娘的话连忙领人去了,李清泉回过神,趁机建议钱娇娘处置刁奴,把怠慢过邢慕铮的奴才们全都打死。钱娇娘道:“奴才们能做得了什么主,打死不必了,打发出府算了。” “那冯家小姐……”李清泉巴不得将冯语嫣一刀给砍了,但是她的身份毕竟是侯爷未过门的平 ,就他所知侯爷还 看重这冯家小姐,否则也不会让未过门的她管事。 “她?”钱娇娘看一眼又吧唧嘴 口水的邢慕铮,“她我作不了主,等你们侯爷好了让他自己拿主意吧。只是大人最好留些兄弟在这儿,一来侯爷闹起来有人可来帮忙,二来避免还有人对侯爷不利。” 李清泉本就不放心邢慕铮有此打算,一听钱娇娘这么说连忙抱拳,“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折腾了一下午,李清泉带着一队 兵入驻侯府,对外宣称侯府里丢了宝贝,侯爷命令加强守备。对内她让周管家将曾服侍过侯爷的奴婢小厮全都报上名来,报一个抓一个,他虽听了钱娇娘的话没有打死他们,但也没放走他们,将人都关进侯府的地牢中,等侯爷清醒了再发落。 周牧因通报有功,侥幸还留了下来暂为管家,但李清泉仍气他怠慢,将他手脚都上了镣铐,又提拔了一个名叫丁张的小管家,让他与周牧一同管事,不分大小。每隔三 需向钱娇娘禀报。 就在李清泉处理府中内务之时,钱娇娘独自一人在邢慕铮的房里,直直盯着才又喝了一碗羊 正心 意足嘿嘿傻笑的邢慕铮。 虽是夫 ,钱娇娘与邢慕铮相处的 子并不长。九年前钱娇娘一怀了身子,邢慕铮便走了。后来钱娇娘为邢慕铮生下了儿子邢平淳,她一面奉养邢母,一面教养幼儿。在 世中艰难渡 。 子渐渐长大,娇娘正松一口气时,得知了夫君衣锦还乡的消息。 他不仅成了了不得的威风大将军,还成了家乡新的领主老爷,钱娇娘还来不及欣喜,与儿子平淳才被接进侯府第一天,就看见一位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美人,后来才知她是一位美貌动人知书达理的才女小姐,以及是夫君未过门的平 。 钱娇娘这才清醒过来,她的丈夫,并不像她期盼他归家一样,期盼与她团聚。他成了大官,身边有美人相伴。那她除了道贺,又能如何?她可不想再带着丑儿过苦 子,这年头,吃 饭最为紧要。既然他不休 ,那她就厚着脸皮住着。她选了侯府内最为僻静偏远的一栋院子,带着儿子安分住下,识相地不去碍夫君与美人的眼。 可她没想到……突然间竟会发生这种荒唐之事。 即便事实摆在眼前,钱娇娘仍不敢相信邢慕铮真的疯了。 在她的回忆里,邢慕铮是个不拘言笑的英俊少年郎,在说书人的嘴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三月之前最后一回相见,是她去求他为邢平淳请个好的教书先生。那会儿的他通身的男子气概,就像说书先生说的剑眉星目,他是她见过的最俊的儿郎。 钱娇娘还记得邢慕铮的眼。当他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她就被他的黑眸所慑。她看不懂他的眼中深意,只道那是一双属于天上雄鹰的眼神,小小的桂县是困不住他的,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钱娇娘知道他一定会有所作为,必然会有所作为。她无法相信如此一个人物竟会突然失了心智。难不成,是他故意装疯,在做戏给谁看? “侯爷?”钱娇娘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邢慕铮充耳不闻,眼睛都不眨一下,直 地坐在椅上傻笑。 钱娇娘手放 边,弯 靠近她,作贼似的用气声说话,“侯爷,现在这屋子没别人,我要是碍了你的事了,你就说句话儿,我再把你送回去。” 邢慕铮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钱娇娘凝视他半晌,直起 身,失望地轻声喃喃自语,“这是真傻了吗?”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