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骨气。”施少连冷笑,“恰好,这玉石我 不打算给你。” “我只想亲眼看着你,在这条死路上走到底。”他舔舔后槽牙,“以 我心头之恨。” 曲池顿住脚步,朗声道:“就算我死,她也是我 子,她替我扶棺,为我立碑,碑石上刻的是 宋九娘,依九娘的 子,我就是活在她心底的人。” 施少连凝住面上神 ,突然勾了勾 角。 他背手,看着年轻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得意轻笑:“到底还是 了些……” 出了茶楼,曲池步履不停,长长吐尽 膛的浊气。 他先未回江都,借着曲父多年的人脉干系,将金陵能找的知 旧友都找了遍,又修书去了明辉庄蓉姊,吴江郭家也是世家大族,在南直隶省内 基深抵,人脉无数,此时就是求人的时候,他料想施少连应在这桩玉石案里应有给他设槛,只是时间急切他无力回手,眼下还是要想法设法先把皇陵玉料补足,再去打点六部。 在江都滞留几 ,曲池快马加鞭回了江都。 甜酿在曲家,并不是不能察觉其下的暗 涌动,曲池在外荒废了太多年,在这节骨眼上掌家,本就百受阻扰,如今出了事,人人又把曲池推出来,谁让他是曲家长子,又恰在这时候冒头了呢。 曲池回来,对拜访金陵皇商一事语焉不详,只说不合适,并未对甜酿提及施少连,甜酿见他忧心忡忡,昼夜忙碌,也不敢多问,怕他伤神,只得小心翼翼安 ,去信给钱塘杨夫人,钱塘守备是五品大员,或许可以疏通些关系。 曲池后来果然找到一批玉料,是从泉州海船上泊来的一批大石玉料,恰好能用于皇陵,只是要从泉州运往金陵,紧赶慢赶,也要大半个月。 曲池一直盯着这批玉料。 甜酿只是不理解,为何要舍近求远,既然金陵有人手头有现成的玉料,还要从泉州解运过来,这批南洋玉石是极佳的白玉,光买价就不止三四万两银,她有疑窦,也不是不管不问的 子,曲池又遮遮掩掩,问了好些回,两人都有些置气。 曲池最后没有法子,捏着额头,破口而出:“那个金陵皇商,是施少连。” 甜酿不说话,直直盯着他。 曲池嘘了一口浊气,蹙着剑眉看 子:“从钱塘回江都的船上,我见过他,他也在。” 甜酿脸 发白,摇摇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曲池把她的柔荑抓在手里,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她:“九娘,站在我身边,别去求他。” 他环住她:“姐姐……我终会长大的……” 他十八岁,第一次见到她,初尝情滋味,慢慢陪着她,那个惫懒少年,也慢慢成长为磊落稳重的青年。 曲家要在十 之内造办完皇陵玉料,泉州的玉料赶不及,只能花钱在应天府和库府诸部周旋,后来应天府出了牌票,往江都拘主事人收监,择 押送回应天府。 这事瞒不住,曲父的昏 也瞒不住,曲夫人撇下郭策,火急火燎回了江都娘家。 收监也不是难事,先在江都府堂审,曲家上下打点妥当,曲池在狱里 子也不算难过,每 饭食都是曲家往里送,若想见人,使点银子给狱卒也能见,只要拖到路上的玉石赶到金陵,都还来得及。 王妙娘又来造访,问甜酿:“他如今已回了江都暂住,家里都收拾干净了,你要不要回施家来……见一见……” “那就见一见吧。”甜酿终于下定决心,无论他是不是善罢甘休,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愿再回施家,找个茶楼……” 王妙娘去安排,在茶楼的雅间里,他们两人隔着一道细密的、随风摇曳的珠帘。 她站在帘外,透过珠帘,能看见那人的衣裳、坐姿、手势、模糊的脸庞。 能听见茶炉的沸腾,那人衣袂的摩挲之音。 他在帘内静静看她。 目光很冷。 坐姿却是 有成竹,稳稳当当。 甜酿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万千 慨。 其实又何必再见。 她不再是当初的她。 她绝无可能再走回当年的路。 也绝无可能再向他低头。 隔着一道珠帘,两人的目光 汇在一起。 想起来了吗?那些儿时的相伴,少年隐秘的心思,暗地里的纠 和折磨。 两人都不说话。 也许是无话可说,也许不知从何说起。 起初就是错的,什么都藏在假象之下,真的假的纠 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是打不开的死结。 “我嫁人了。”她开口,“听说哥哥也娶 了,生意有成,我也安心了。” “夫君家中如今遇上些难事,不知和哥哥有没有干系,但家里已经在想法子,就不劳哥哥费心……” “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活……也望哥哥成全……” 她甚至都没有 动珠帘,进来看他一眼,也没有开口,求他把手上的玉料让出来。 她不用再卖乖讨好,再费心逃避,觉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对立。 帘外是浅碧的薄裳,一条红绛的裙。 片刻之后,那条长裙已经消失在帘外。 他扭头看着窗外,七月的时令,暑气极盛,蝉鸣得令人躁动不安。 泉州的那一批玉料真的等到了,送到金陵,几部堪合,险险过关。 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银钱到位,关系摆平,一切都好说。 等到应天府的赦文下来,关在监里的曲池就能回家了,也还好,只在里头只住了四五 ,甜酿每天都要去送饭送汤,曲池住的是大狱里单独的小间,收拾得还算干净。 曲池慢条斯理吃着 子送来的东西,面容很沉毅,等这番出去,他着手要收拾的,就是这场飞来横祸里曲家那些 奉 违,吃里扒外的东西。 人的心 ,都是磨出来的。 曲父还在昏 之间,已经躺了近两个月了,每 苏夫人都要推着昏 的丈夫出来晒晒 头,曲夫人归家后,有些埋怨曲池起初瞒报父亲病情,但在病榻前也殷勤照料,只是对于这病情,众人实在有些束手无措。 原本以为可以很快把曲池接出牢狱,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家一直没有等到应天府的赦文,狱里一直不放人,往江都府衙去问,推给应天府,往应天府去,又推到了江都府,两方的说辞都是玉料一案尚未完结,要等判词。 曲家有隐隐有兴风作浪的气氛。 后来连狱里都不许曲家人探监,只许把衣物饭食 由狱卒带进去,甜酿突然就断了和曲池的见面。 吴江郭家,又一直来信催着曲夫人回去,郭家还有郭策在,曲夫人左右为难, 代了甜酿几句,先回了吴江,她一个新妇在曲家,无人撑 ,受到的是苏夫人和曲家二房的冷遇,也是瞬 疲惫,还要四处打点,为曲池在狱中奔走。 好在有杨夫人和曲夫人的助力,倒也不算孤立无援。 甜酿疑心其中是否有施少连的手笔,找人去施家看,施少连不知何时离开了江都。 甜酿一边愁闷,一边奔走,着实觉得处处受制,加之曲家人对曲池的遭遇俱是袖手旁观,更觉心头烦躁。 但在大狱内,每 都有人到曲池面前来,告知曲家之事,巨细靡遗,曲池束缚在狱里见不了外人,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后来曲池在狱里见的,偏偏只有施少连。 “是你在其中捣鬼?”曲池问施少连,昂起下巴,“你拦着应天府的赦文,不让我出去……你想如何?” “我我只是在一旁看戏罢了。”他眯起凉薄的眼,觉得有些好笑,“你们曲家的戏真是一 比一 好看,一波三折,上回见面,我就提醒你,家里家外的好戏都开唱了,怎么,你没给自己留一手退路么?” “倒说起来……你还得 谢我。”施少连微笑道,“我也算是救了你父亲一命。” 曲池竖起了剑眉。 他悠然道: “怎么那么巧,正要离开江都的前一夜,家里的老父就病倒了。汤药解不了,银针试不出毒,到底是什么病,哪个大夫都看不出来,看来看去……倒像是特意为了挽留这个冥顽不灵的长子生出的急病。” “要是能有一种毒,一 喂进茶水里,最后神不知鬼不觉,人突然病倒了,那就皆大 喜了。” “其实这样不对,这家中有个寄以重望的长子, 子实在惫懒,好在不在家里头,常年在外头厮混,这也算干净。可惜这长子新居烧了,铺子也没了,老父看他已成家立业,身子又渐不好,一心想要在此时送衣钵给他,啧……可有人急眼了,原本就等着把这家长子送走,一贴狠药喂给老父,反正早就得了病,死了也算合适,这家业在谁手里还不好说,至少和这长子没了干系。” 曲池脸 沉沉,从矮榻上站起来,眼神发狠:“你说什么……” 他笑得残忍:“那一帖药被人偷偷减了剂量,中间有人误传了话,把这毒提前撒到茶水里,这家长子留下来了,病 前 夜夜有人看守着,争家产的人吓得也不敢动作。” “这长子大概也想捡起家里的担子,正巧又出了岔子,一桩内库玉料买卖,闹得不好,轻者让这长子威望扫地,重者让他牢狱之灾,可惜他也争气,竟也办下来了,那能如何,难道就让这长子得人心,名正言顺捡起那么多人的心血,当然是要想个法子,把他熬死一次,反正这老父昏 了这么久,也算半死不活,不碍眼了,那长子的新妇,趁着还未怀胎,早些驱赶出去省事。” 施少连看着曲池,目光中 含怜悯:“不知道先熬死的是你父亲,还是你这只归巢的鸟?” “你以为我在中作恶?是我一路害你如此?”施少连勾起 角微笑,笑容温润如玉,“我在我母亲灵前发过誓,我不作恶,也不害人。” 他不作恶,不害人,只教人。 曲池沉沉握着栏杆,眉眼狠厉,面 青白。 “想不想要我扶你一把?现在我还在帮你拦着外头那群人……”施少连嗓音温和,眉眼栩栩动人,“我原本想看着你被秃鹰啄死……这最好不过……你本就该死……可我毕竟有私心……” “一样的结果,你困在这里,被人层层枷锁,肆意陷害,看着你父亲在 上熬死,看着 子被人欺负。”他微笑,“还是,我给你一个选择……你自己出来……让你父亲身体好起来,去修理曲家上上下下那群人,还有…… “……停 再娶……”他勾着 冷笑。 曲池终于知道他处在一个什么样棋局里,从钱塘那个胡公子开始,一环一环,到现在,施少连用整个曲家…… 他亲手休 , 他毁去和九娘的这段情意。 他桃花眼似乎要灼烧起来,寒 冻人:“你做的局……却把自己当局外人……只为了……拆散我和九娘……” “你得的好处还不错么?一个老爹,一个曲家……与其到头来两手空空,还不如抓住些东西在手……” “你做梦。”曲池气极而笑,想让我放手,我偏不,我就算两手空空,也不可让你如愿……” “啧。”施少连挑起眉尖,施施然走出去,“我可以先给你点好处尝尝……” 隔 狱卒来说话,曲父白 里睁开了眼,稍稍转醒了片刻,九娘子衣不解带在病 前服侍,苏夫人当时也在场,吓得把汤药撒了一地,把九娘子责骂了一顿。 施少连回到狱里:“如何?” 这个疯子。 “九娘聪慧,心 坚韧,不会任人欺负。”曲池疲惫闭眼,“也会有法子的。” “你说曲夫人和杨夫人?她们倒是肝胆相照,妇人表率。”施少连微笑,“你长姊只是一个寡妇,若是夫家不想撑 ,她能如何?杨夫人有义气,倒是想来江都一趟,可惜她也有污点,二十年前她做家婢时携带罪臣之女出逃,这包庇之罪,被人知道弹劾上去,怕是连守备大人都要贬官罚责,何必呢。” 曲池在大狱里熬了很多 ,其实都是一样的结局,现在的他守不到她到最后,最后睁眼:“我要见施少连。” 他对施少连黯然点点头,眼下一抹青黑:“我答应你……我要再见九娘一面……” “可以……”施少连沉 ,“说该说的话,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甜酿疏通了关系,终于得见曲池一面,见到曲池,亦是长长 了口气,隔着栅栏抚摸他削瘦的脸庞:“怎么会这样呢……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已经暗沉了许多。 “家里都还好么?”曲池问。 甜酿将家中事巨细靡遗都说了,曲池点头,凝视着她:“你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很好。”甜酿抿 ,小心翼翼问他,“二叔和苏夫人都在其中捣鬼,曲池……我有些担心……如果杨夫人和蓉姊在金陵疏通不了关系……”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