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是一路连走带跑回的家。 她出来就只带了坐车的一块钱,回程的车钱历来是管外婆要的,今天没能进门,自然是没有这份钱。 冬天的街头人总是很少,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在室外只要超过十分钟,身体就会被寒冷一点点侵蚀掉。 不过她身子灵活,跑动起来,出了一身汗,也就没那么冷了。 甘棠跑了一会儿,寒风灌得喉咙疼了,她就放慢速度,晃晃悠悠地走着。 等快到家,天已经开始黑下来,霓虹灯牌一个一个的亮起来,映着雪地的反光,美的好似幻境。 甘棠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些灯牌,像看着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 她觉得不管推开哪一扇门,都比回家好。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家还讨厌的地方。 只可惜她还是到家了。 甘华德喝过酒已经睡了。孙亦栀只当甘棠在外婆那边吃过饭回来的,见了她眼睛红红的还以为被批评了,冷嘲热讽道,“没给你外婆 麻烦吧?你代表的可是咱家,可别那边丢人现眼了。” 你们这些大人丢的份还不嫌多么。 甘棠心里这样想,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孙亦栀又说,“你姥姥毕竟是住你舅舅家的,你这样叁天两头跑去,就算你姥姥没意见,你舅舅人家也觉得烦。” 其实甘棠去的频率也不高,也就两叁个月一次。 以往的甘棠会直接无视孙亦栀的这种话,但今天她只把头低了低,“嗯。” 她侧过身,猫一样的钻进属于她跟甘瑅的小房间去了。 甘棠一进屋,甘瑅就把她一拉,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说,“今天爸又去妈公司闹了,害她丢人现眼,这会儿气正不顺呢。” 甘棠轻声道,“哦。” 甘华德从前是绿别人的那个,现在形势逆转,总忍不住怀疑别人要撬他老婆。 孙亦栀手机上的异 同事都给他删完了,他还不放心,叁天两头就跑到孙亦栀公司门口骂骂咧咧的,当然,都是喝酒壮了胆再去,所以骂的也格外难听。 甘瑅顺势抱了一下甘棠,“姐,你身上好冷啊,像冰一样。” 他抱的这一下有点讨好的意思,甘棠每回去外婆家总能带回来一大笔零花钱,还会买零食给他吃。 这算甘棠的个人特权,以前的甘瑅会对此愤愤不平,现在他知道是为什么了——外婆只是甘棠的外婆,不是他甘瑅的外婆。 甘棠把空空的口袋翻出来给他看,肚子正好叫了一声,她问,“有吃的么?” 不仅没要来零食,反倒成了被讨要的那个,甘瑅有点失望,不过甘棠难得有有求于他他的时候,他又生出种被需要的使命 来。 他点点头,“有的。” 甘瑅跑到墙角把剩下的生 蛋糕都拿了出来, 油都被他刮着吃掉了,剩下的蛋糕坯卖相不太好。 甘棠饿极了,哪管它卖相好不好,直接往嘴里 ,一口气 下去两块,没忍住打了个嗝,“真难吃。” 甘瑅心想,难吃你还吃这么多,不过他也没说出口。 甘棠没管孙亦栀要吃的,不只因为孙亦栀今天说话夹 带 的,若给孙亦栀知道她连饭都没吃,肯定又要问东问西,她不想给孙亦栀知道外婆他们管甘华德叫牲口这件事,要是不小心给甘华德本人听见了,怕是两家都别想平安过这个年了。 甘瑅的一大优点是不会问这问那。 甘棠把外套一扒,坐在书桌前写了会儿寒假作业,甘瑅坐在一边玩他的玩具。 一个人玩太过无聊,甘瑅很快把主意打到甘棠身上。 他坐在桌子的侧边,以手托腮看甘棠写作业。 铅笔写字发出的沙沙声很是悦耳,甘棠的左手食指捏在作业册一角,无意识地 下来一点,指肚就被她 得微微发白了。 甘瑅觉得甘棠安安静静写作业的样子很耐看。 他跟甘棠每天朝夕相对,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认知,只是觉得甘棠这样低垂着眼,认真思索解题写字的模样,有种耐人寻味的沉静。 这么看着,心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 同有外婆依靠的甘棠不同,甘瑅在这座城里除了爹妈和这个姐姐以外就没半个亲人了,爹是个靠不住的,妈的宠 又让他有点窒息,只这个 格沉静的姐姐让他生出点不一样的眷恋来。 他看了一会儿,就去夺甘棠的铅笔。 甘棠横了他一眼,“干嘛?”她的声音有点鼻音,还有点哑。 “姐,陪我玩嘛。”甘瑅一把合上她的作业册子。 甘棠撑着额头,有点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无聊就看电视去。” 甘瑅的确很想看电视,可是—— “把爸吵醒了,又要挨骂了。”运气不好还得挨打。 甘瑅飞快地溜到书架前,找了一本书出来,“姐,给我讲故事吧。” 甘棠扫了他一眼,把书从他手里 出来,正当甘瑅以为她开始讲故事时,甘棠飞快把故事书往旁边一丢,又把衣服 子一扒,只留了贴身的秋衣秋 ,往 上一钻,“我睡了。” 甘瑅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才七点多,甘棠怎么能睡得着。 他打心里认定甘棠是为了逃避讲故事才装睡,翻上 ,把被子一掀就往她身上扑。 平时的甘棠被这么闹下来,会直接把甘瑅像只小螃蟹似的一翻再一 ,再挠他的 直到他求饶为止。甘瑅怕 怕得厉害,哪怕她手指虚虚在空中那么一抓,他也能笑得 不上气来。 可今天的甘棠只是闭着眼把被子抢回来,“别闹,我好冷。” 甘瑅一把捏向她的脸,烫得跟火炉似的。 他翻下 就去找孙亦栀,“妈,妈——我姐她发烧了。” 甘棠惯 地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哪怕裹在棉被里,她还是冷,意识都有点模糊不清了。 很快,有人拍了拍她的脸,是甘瑅。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颗药。 甘棠都烧的 糊了,接过药时还不忘问他,“药是你找的还是妈给的?” 甘瑅答:“妈给的,怎么了?” 甘棠把药一口 了,“哦,我怕你不识字 找药,把我给吃死。” 甘瑅:“……”不识字怎么了,明年他就上一年级了,到时甘棠的优势就又少了一个,看她还拿什么吹。 他很想这么说,一想到甘棠现在生了病……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这会儿再看甘棠微红的脸和 润的眼,怎么看都是一副生病的虚弱样。 甘瑅关了灯,在一片黑暗里“姐,你心情不好啊。” 甘棠沉默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 觉。”甘瑅思前想后,觉得这说法太笼统,他得好好表现一下,就连比划带说地道,“你不高兴的时候,眼仁就黑黑的,不反光。” 甘棠不 ,“被你说得我好像个怪物。” 甘瑅又补充道,“还有你今天翻书也比平时慢。” “……有吗。” 甘瑅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其实他最想说的还是“ 觉”,他是先觉着甘棠心情不好,再反向寻找佐证的。这样一来,这佐证其实也不是那么靠谱。 甘瑅跟甘棠本就有血缘关系,又朝夕相伴了叁年,对她的了解已烙成了本能,甘棠一抬手,他就知道是不是要打他,甘棠手臂一垂,他就知道甘棠又在袖筒里偷藏零食了,所以甘棠只是一垂眼,他就能知道甘棠不开心。 假如甘瑅是个成 靠谱的同龄孩子,这会儿应该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我讲讲吧,再或者是,你生病了要多休息难过的事总会过去的。 可惜既然身为弟弟,又是熊孩子,甘瑅憋了半天,来了句,“那我今天就不用你讲睡前故事了。” 他觉得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与体谅了,这也是他唯一能为甘棠做的事。 甘棠 懒得理他。 药效上来了,她很快睡着了。 前半宿她冷的扯走所有的被子,害得甘瑅只能跟她缩成一团睡,后半宿药起作用,她又热,冬 里的墙被暖气哄得热烘烘的,她很嫌弃,反身就往甘瑅身上靠,他身上凉丝丝的,抱起来舒服。 甘瑅这下子彻底体验到平 里甘棠的 受了,他像个抱枕一样被甘棠锢在怀里,只觉得呼 困难。 到了第二天,甘棠醒来发现自己搂着甘瑅时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踢下 了。 这事甘棠干得可 练了,她习惯睡 里侧,甘瑅睡外侧,平时甘瑅哪天惹了她,她就趁甘瑅睡觉时把他往 下踹,甘瑅像个小面粉团似的骨碌碌滚到地上,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睡相不好滚下去的。 结果这回甘棠翻车了,她烧才退,这一脚没什么力,甘瑅挂在 边不上不下的,人先醒了。 新的战争再次拉开序幕。 甘瑅难以置信,“姐你干嘛踢我!” 甘棠没理辩叁分道,“你身上一股汗味,臭死了。” 甘瑅愤怒得 都炸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臭!这些汗都是你蹭我身上的,你半夜死抓着我不放,浑身汗的黏糊糊的像鼻涕虫一样,我都还没嫌弃你呢。” 甘棠眸光微冷,“你说我像什么?” 甘瑅:“鼻涕虫!姐你像个鼻涕虫……” 甘棠不等他说完,就接了一句,“……的姐姐。” 完美反制。 她像个鼻涕虫的姐姐,那鼻涕虫本身可不就是甘瑅。 甘瑅气得牙  ,冲上去照着她手腕就是一口。 甘棠看着手腕上的牙印,深呼 了一口气,“……甘瑅,你是狗吧。”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