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也算故地重游,心间难免生出些慨,所以她走着走着,就去了邀月阁的方向。 ——她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从前的那两个小丫头,从前算是身不由己,但如今既然回来了,当然该去瞧瞧她们了。 她走后,也不知萧钧可曾为难过她们…… 这么想着,邀月阁也渐渐近了,走到围墙之外,还能听到里头有人说话。 “听说王爷今早回来了,你们可有人见着了吗?” “是吗?那太好了,不知王爷有没有把主子带回来?” 后头这个憨憨的声音,明显是小霜。 又听人回答,“没有吧,王爷是去戍边的,哪有空找人啊?” “就是,哎,主子要是回来了,怎么会不来看我们呢?” 这叹气的依然是小霜。 墙外的拂清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又轻轻摇头,心里叹道,可怜几个小丫头还记着她呢! 只是又有点奇怪,怎么一直没听见小翠的声音?那个丫头,不是一直最是伶牙俐齿吗? 那只念头才起,便听一悉的声音怨怼道,“别想了,主子必定早把我们给忘了,现如今不定在哪里快活呢……哎,我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只盼着她在外头平平安安的吧……” 话末,竟还有了些哭腔,不是那伶牙俐齿的小翠,又是哪个? 众人都知从前她与主子情最好,闻言只得再度来安她。 拂清听了,正有些不是滋味,却听又有人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了,你们知道吗,王爷今次还带了一个和尚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的,” “和尚?” 丫鬟们齐齐惊讶一番,又忍不住猜测了起来。 “既是王爷带回来的,想必是位高人吧……” “那不成主子走后,王爷心灰意冷,这是要看破红尘打算皈依佛门了?” …… 越说越离谱,拂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至门口处,咳了咳,用男声道,“这个时辰,你们都很闲么?什么话也敢说,就不怕叫王爷听见?” 正聊天的小丫鬟们立时吓了一大跳,纷纷循声望来,见他一身侍卫打扮,且还是王爷近前的侍卫,不由得脸发白,忙跟她屈膝行礼,道,“请大人息怒,饶过我们吧,下回再也不敢了。” 拂清自然不是真的跟她们生气,只沉着脸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只见几人拿扫把的那扫把,提水桶的提水桶,灰溜溜的纷纷忙活去了。 拂清甚至觉得有点好笑,神正放松间,却忽见小翠又悄悄投了目光过来,颇为好奇的打量她,仿佛是在说,咦,这个小侍卫,从前没见过啊…… 她遂又将眼睛一瞪,出凶狠的模样,果然见那小丫头吓一跳,老老实实的收回了目光。 拂清好气又好笑,为免馅,只得赶紧走开,然而思及她们方才所言,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萧钧今次与卫离一同进,大约是要跟宣和帝摊牌了,却不知,能否顺利? ~~ 皇。 时隔一年,父子俩终于见面了。 萧钧没有本分马虎,甫一踏进殿中,便照着规矩,下跪磕头行礼,“儿臣叩见父皇,恭祝父皇龙体康健。” 宣和帝虽心里急切,却还有些放不下架子,依然端坐在龙椅上,见状嗯了一声,才道,“平身吧,不必多礼。” 萧钧谢了恩,这才又站了起来,站定的样子比从前更加笔直了。 当爹的顺势望去,只见他一路风尘,脸庞也比从前消瘦了些,心知他这一年没少吃苦,心里一软,终于放下了架子,主动问道,“这一路可还顺利?” 萧钧应是,“路途大部坦,只是行至关中时遇上雪,路上泥泞,耽搁了些行程,直至今才回到京城。” 语罢,瞥见父皇鬓发现出隐隐斑白,他也忍不住心间复杂,又缓声问道,“一别一年了,父皇可还安好?” 宣和帝心间轻叹,面上却喜怒不显,只答说,“朕也还好。”又沉声问道,“你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毕竟当初别离时,他心间憋着怒气,身为帝王,就算那怒气早已缓和,也还是难以一下拉下面子的。 萧钧也并不在意,此时如实答说,“儿臣戍边一年,更加深入了解了边关民情,也有许多想法,都写进了奏折里。” 说着,便将怀中早已备好的奏折取了出来。 一旁的宦官高贺见状,忙伸手帝接了出来,打算呈给宣和帝,却见宣和帝将手一扬,只道,“先搁下吧,朕等会儿再看。” 语罢,却又急着问萧钧,“你先前来信中说,找到了卫离,是怎么回事?” 萧钧闻言心间一定,因为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此时不慌不忙,答说,“早在六年前,儿臣那时第一次出征外,因不悉地形,被困在黑水河畔,不得进退,情况危急,也是卫离及时出现,助儿臣困,挽救了上千人的命。” 宣和帝闻言一惊。 年前萧钧来信,只道找到了卫离,并未细述具体情况,今他见到人,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在派人寻找的卫离,与长子早就有了渊源。 他点头,“如此说来,你早就找到了他?” 萧钧没有否认,只道,“是,儿臣这几年,与卫离一直有联系,便是此次西去凉州,也有他同行,这一年里,无论是平练,行军布阵,还是与匈戎面的战场上,他都帮了儿臣的大忙。” 宣和帝听罢,目光微眯,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到现在才说?你该知道,过去朕一直在找他。” 萧钧道,“儿臣明白父皇惜才,可无奈,卫离此前并不再愿意踏进朝堂,他毕竟也是儿臣与几千将士的救命恩人,儿臣并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 “他不愿回来……” 宣和帝眉间一皱,渐渐地,当年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但他亦明白,长子绝不会平白提及此人,所以他稍顿之后,又道,“那他现在人又在何处?” 萧钧答说,“就在门外,他如今亦想当面拜见父皇。” 宣和帝没有反对,颔首道,“叫他进来。” 萧钧应是,亲自去到殿外传旨。 没过多久,有一素袍的中年和尚,来到了宣和帝的面前。 第九十五章 望着越来越近的来人, 宣和帝一时怔住了。 说来曾经君臣几十载,就算卫离此时换了装扮, 宣和帝也应该还能认出他来。 尤其他其实也早知道, 那时那场不成功的威之后,卫离便遁入空门,早已是个和尚了。 但时隔十余年后, 当他亲眼见到,想当初自己手下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大将, 变成了眼前这般历经沧桑的素衣中年和尚,还是难免心惊。 宣和帝凝眉望着来人,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幸卫离倒还算淡定,一踏进殿中, 先俯首给他行礼, 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见过陛下。” 因是出家人, 并不能行跪礼,这事僧侣独有的礼数。但这一句“见过陛下”,却竟是足足隔了十余年之久。 宣和帝下心间慨,颔了颔首, 道, “一别多年, 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当年卫离辞官, 他自己也是动了大怒, 碍于怒气与脸面,一直没有理会卫离,还以为他会转头来求和,却没料到,这人竟真的如此有决心,竟真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和尚。 而他话音落下,卫离却答说,“劳陛下惦念,贫僧一切还好,也终有能再来拜见陛下的一。” 言语之间的淡然,竟真的如出家人一样了。 而闻此言,宣和帝这才想起要事,便道,“听说你有事要对朕说。” 卫离点头,道,“贫僧有一桩天大的冤情,想向陛下申诉,还请陛下换旧臣一个公道。” “冤情?” 这倒叫宣和帝颇为意外,问道,“你有何冤情,说来听听。” 一旁,宦官高贺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十分好奇的样子。 只见卫离稍缓,终于道,“当年因为拙荆的身份,贫僧没有答应陛下的赐婚,陛下一怒之下将贫僧软,这段过往,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 宣和帝未语。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登基以来坐过的最为失败的一件事,他自己心间其实也承认。 不过卫离这一问,显然也不是非要等他的回答,语罢又自己续道,“贫僧顾念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子,担心她久见不到我会担心,便托了当时的副将常乾去代为安置,哪知常乾卖主求荣,竟将此事告知了长公主。” “长公主趁贫僧被陛下软之际,特意带了人手前去迫害臣手无寸铁的子,给她灌下催产药,叫她当场娩出尚不足月的孩子,又之后,又命人将她毁容,若非当时有义士刚好赶到,长公主还想将拙荆当场杀害。” 话听到此,宣和帝登时紧皱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高贺也是瞪大了眼睛,惊讶异常——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竟曾发生在曾经鼎鼎大名的卫将军头上? 然而骇人听闻的事还未说完,卫离又续道,“不仅如此,因贫僧那被催生出来的孩子并未当场死去,长公主就将其带回府中,丢进了马房,叫他与牲畜一同自生自灭,所幸公主府中有几位善心老奴,将孩子喂哺长大,而长公主却又将他当做马凳,踩着他上车出行,复一。” “只无奈,贫僧那时不得自由,陛下解之后,病与继女早已被义士救走,不知去向,贫僧苦寻她们无果,直到十余年后,与继女有幸重逢,才得知此事原委。” 再度提及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提及阿芸母子几人曾遭受的苦难,面沧桑的和尚又忍不住再度红了眼眶。 而上座的宣和帝,也是难掩目中震惊。 十余年了,他今竟是头一次知道,当年在他软卫离,意图他就范之时,竟然还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随着卫离话音落下,殿中陷入了沉默。 反应了好一阵儿,那龙椅上的君王才开口,问道,“你当年出家,就是因为此吗?” 卫离没有否认,只是叹道,“永失儿,贫僧心间已是万念俱灰,唯有遁入空门这一条路。” 话音落下,宣和帝又是一阵沉默。 须臾,他抬眼看了看和尚,又道,“你方才说,这是在你与继女重逢之后才知,那么之前的那么多年,你都从未找到过她们吗?” 闻言,不必卫离来答,一旁的萧钧已经忍不住开口道,“父皇,当时卫夫人母女二人已是濒临绝境,救人的义士怕长公主再度上门生事,将她们带去了深山避祸,天下之大,仅凭卫将军一人,想要找到她们,绝非易事。” ——说来若不是亲自跟着拂清走了一趟九云山,萧钧自己也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那般险若仙境的地方,那处周遭群山环绕,地势又险,若非有人带路,一般人真的找不到。 而自知真相后,卫离一直在自责,这个问题,若非萧钧主动替他,他自己,恐怕难以张口。 但须知此时,绝非自责的时候。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