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她与他一 亲近起来,与 娘像是真正和睦的一家子,她后来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江淇的亲生爹娘尚在人间,她也定会与他们和乐融融。 这一生她同他一样,到底都是苦命人。所获温情极少,是以愈显弥足珍贵,可惜天不遂人愿,所有的好时候都是稍纵即逝。 近来 娘身子一 不如一 ,眼疾愈重,且昏睡的时辰愈发地长,太医与皇后报,说已是回天无力。 这 中有和和美如兰妃、和嫔处的,幼子朝气蓬 ,沾染着 人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更有沉疴痼疾如乾清 、西五所这般,终年不散的药味,也不过只能提着人一口气儿。 秋穗姑姑出来给皇后行礼,自乔太后殁后,钟离尔许久未见她,竟有一瞬出神,摇首将她虚扶一把,立在庭院中听秋穗道,“夫人这些 子神思有些恍惚,娘娘进去陪夫人说说话,想来她一定高兴。” 皇后对秋穗姑姑笑了笑,颔首道,“多亏有姑姑在这儿照顾 娘,本 才放得下心。” 秋穗道不敢,便侧身引着皇后入了内。 生死面前,她 抑下心中的杂念,只带着清 缓步进了内殿, 娘消瘦了许多,躺在榻上呼 微弱,受病痛折磨的模样瞧得人鼻子发酸。 钟离尔不顾旁的,就跪坐在了 娘榻旁,伸出略有些颤抖的手,轻轻将妇人的手握住。 皮肤枯瘦而苍老,她想起这双手,当年也是拉着她慈 关切过的丰腴柔荑。她有一瞬的失神,犹记昔年红颜模样,如今白发苍苍的老妪却正是从她这般的青葱韶华走来。 人的生老病死,是超 在王权富贵以外的事,亦是这世上最无力的事。 她未忍心轻唤, 娘却似 应到一般悠悠转醒,钟离尔忙整理了心绪,笑着倾身与 娘道,“娘,媳妇来看您了。” 章夫人的眼已视物不清,努力分辨了来人的眉眼,握着她的手,扯出一个浅笑,“尔尔许久不曾来了……” 她心中的愧悔呼啸而来,眼眶蓦地红了,咬牙撑着声音道,“是媳妇的不是……未能多来陪陪您。” 榻上的妇人缓缓笑开,摇了摇头,“你们不与我说,我也心如明镜。你们有段 子没带砚离来了,我的孙儿,怕是已经不在了罢……” 皇后垂下头去, 抑着声音,却被热泪哽住喉咙,难言一字,妇人抚了抚她的手,慈 道,“你与烁儿因此生了嫌隙,娘知道。做爹娘的,哪有不在意孩子的……他从小就是个倔强的 子,什么话都往自个儿肚子里 咽,不肯跟人说半句的。可这些年他对你的好,娘都看在眼里,他是真心疼你……” 她听得出,章夫人前半句说的是连烁,后半句,却说的是江淇。 钟离尔心中百 集,只得抿着 颔首,“媳妇知道娘的心……” 妇人恍惚的笑容有些憧憬与雀跃,皇后不知她瞧见了谁,浑浊的双眼中竟光彩熠熠,“这世上,最难的事便是两个人相携到老。娘没有这个福气,可你若能放下心结,这难事于你而言便是易如反掌。他心里有你,你心里亦有他,这可多好啊。” 皇后握着妇人的手,给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儿,章夫人瞧着她模糊的轮廓,轻声道,“人活一世,总要先送走些什么。我的孙儿,与我那可怜的孩儿都命薄,不知他们可好?娘先走一步,替你们去照顾他……” 钟离尔再听不下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紧紧握着妇人的手急道,“娘别胡说,您的身子定能好起来的……” 言语苍白无力,章夫人慈 地笑了笑,拇指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娘就只有一个心愿了,你们都得好好的,咱们百年之后再会,娘想看见高高兴兴的尔尔。” 她捂住嘴 不哭出声音,径自摇头,妇人眼皮沉沉,似支撑不住,渐渐下落,终至缓缓阖上。 握双手的力量蓦地减轻,斯人已去,千呼万唤也再难回。 她曾异想天开地祈求生离死别皆有定数,可这一生,到底是有送也送不完的故人。 皇后吩咐了 人将噩耗送往乾清 ,清 扶着皇后,由秋穗引出殿,远天高阔,院内染就一片澄黄,是那 他离去时无二的景致。 秋穗转身,给皇后行了个礼,垂首道,“奴婢逾矩,说句大不敬的话,仍想请娘娘宽心,这深 吃人,毁尽了女子。如太后与夫人这般的心有所念,西去极乐却不见得是苦事。” 她回首,环顾了不算大的院落 室,惨淡一笑,“这四四方方的天地,就是她们的一生了。姑姑说的是,前路漫漫,来 方长,有何可哀戚之人,有何可执着之事?” 皇后顿了顿,与秋穗道,“本 想要送夫人的骸骨出 ,与其夫同葬,烦请姑姑妥善料理后事。” 秋穗颔首,妇人的一双眼如古井无波,看透了这巍峨皇 中几十年的苦乐荣辱,终归只剩平静,“娘娘肯为夫人惦念 劳,奴婢自当尽心而为。” 清 搀扶着皇后,踏出这个 稔至极的院子,斜 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发上珠玉琳琅倒映在砖瓦之上,似一把把悬顶利刃 锥人肺腑。 清 瞧了眼出神不语的皇后,轻声叹道,“娘娘若是心里不痛快,便与奴婢说说罢。” 她眼珠半晌才恢复目光,迟缓地瞧着眼前的汉白玉 道,声音飘忽沙哑,“当年入 的那些人,不论是我的敌人,还是我的亲人,血仇至 ,都已一个个离我而去了。放眼这 里,终究是 与恨皆所剩无几。” 准备南飞的鸿雁盘旋在上空,她阖了双眸,笑容苦涩哀戚,“人活一世原是不能回首来路的,只管走下去就对了。若有这般可停下回眸张望的时候,方知来路何其苍凉,前路何其孤寂。” 鸿雁却并不肯与她托山盟,径自往南飞去,再未留恋回首。 趁着中秋佳节的当口,皇帝一道圣旨,将启祥 抚养着恪安公主的和嫔赐封和妃,一并赏了些许金银玉帛。 夜宴时候六 便齐齐恭贺和妃,继顺妃、兰妃后, 里又有了一个妃位,出身太后母家,且抚养着公主,不可不谓尊贵。 因着帝皇身子不济,早早便离了席,皇后凤仪万千,坐在上首依次喝了嫔妃敬的酒,酒过三巡,歌舞平平,后妃皆意兴阑珊,夜宴也就这么散了。 贤嫔与慧美人一道往回走,夜风里有些凉,慧美人拢紧了披风,对着贤嫔低声道,“姐姐也是早年服侍皇上的老人儿,是颇有资历的。李婕妤、安嫔、婧美人等无功晋位分,郑才人和那两个选侍出身低微更不值一提。宁嫔和容嫔一样,若是升妃位皆名不正言不顺,这 里就剩下姐姐与庄嫔还能再提个妃位,可庄嫔又是个与世无争的 子,下一个可不就轮着姐姐了?” 贤嫔拿帕子掩了掩 ,遮掩了一抹冷笑,“妹妹此言差矣,皇上若是还想封妃,下一个也只能是宁嫔。” 慧美人登时不解低呼道,“这是为何?” 贤嫔瞧她一眼, 低了声音,“宁嫔兄长在前朝正是得力的时候,又素来与皇后、兰妃走得近,若是本 有子,便另当别论。可如今一众妃嫔都是一样的一穷二白,自然先可着她升迁。” 慧美人若有所思点点头,贤嫔笑着拉着她的手,“妹妹怕是与我一样,心有不甘罢?可要我说,和嫔这妃位却实在是个捡了便宜的,换做我,给人做嫁衣的事儿,不要也罢。” 身侧的女子疑惑挑眉,难抑讶异,“姐姐这话怎讲?” 贤嫔煞有介事笑了笑,“物以稀为贵, 里妃位愈多,便愈不值钱。顺妃的位分是卖琉球的面子,兰妃是因着有了皇子,和妃白捡了个便宜公主,皇上怎么不早不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她晋位分?” 脑子里有什么答案一闪而过,可慧美人却捉不住,只得呆呆瞧着贤嫔。贤嫔笑容愈发神秘莫测,只缓声道,“这些年皇上到底对谁好,妹妹还瞧不真切么?为了怕兰妃膝下有着二皇子功高盖主,不惜拖着病体再给和妃晋位分,还不是怕兰妃有朝一 分了皇后的权么?” 慧美人冷不防怔愣在原地,半晌才如梦初醒道,“是以容嫔才能靠着与皇后相像的一张脸,从 女一步登天,直封了嫔位……” 贤嫔瞧着她呆愣的模样,终于笑出声来,不知到底是笑这 里哪个可怜人,只摆手道,“所以说呀,这些年,咱们都被皇上给骗了!到底是少年夫 ,真可谓是情深义重了。只是可惜,依着咱们这位皇后刚烈的 子,情意如初怕是不能了……” 帝王心深似海,常伴身侧的女子,不知究竟是恩 盛宠来得好,还是如这般安稳长久,若即若离走得长远。 华灯盏盏,女子柔粉 的绣鞋缓缓步入乾清 内殿,容嫔端着茶盏,轻手轻脚地放在帝皇案前,连烁披着件素 的云纹常服,整个人愈发显得如同谁家翩翩少年郎,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连烁并未抬首,容嫔瞧着帝皇却难抑心底细细密密的欣喜,挽袖径自将墨在砚台之中研磨开来,连烁柔软笔尖蘸了墨,在宣纸上的笔体与案前悬挂的一幅寿字八分相像。 容嫔瞧着帝皇落笔,踌躇半晌,仍是笑着开口道,“臣妾只认得皇上写的这个‘沈’字与‘心’字……” 连烁笔尖顿了顿,沈氏小心打量了一瞬帝皇的侧颜,咬了咬 ,女子娇羞开口,“皇上可是写得与臣妾有关么……?” 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抬首瞧她,女子在灯下的容颜有让人恍惚的魔力,他轻声问道,“你如何识字了?” 沈氏有些羞涩地一笑,垂首低声道,“是皇后娘娘与臣妾说,若是能识得一些字,在御书房伴驾才妥当,是以送了臣妾一些书来读,悉心教导臣妾。只是臣妾愚钝,还只学了个皮 ……” 女子话音落下,帝皇的眼眸缓缓垂下,她看不见他眼中的光亮,忽觉有些不安。 半晌,连烁扯动 角,兀自笑了一声,“是么,皇后真是有心了。” 容嫔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帝皇忽地反常失落,她看着他将笔搁下,拿开镇纸抚了抚书成的字,指尖按 在宣纸的一角,有些用力,他低声自语道,“朕知道,你不是她。” 我从未将你当做她。 钟离尔只有一个,天上地下,他 丢了她,便再寻不回来了。 纸上的新墨渐渐风干,前人穿越千百年而来的真情依旧 人肺腑—— 城上斜 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 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 曾是惊鸿照影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来了一个多小时!对不起大家! 之前说过了,再说一次哈,文还有五到七万字左右就完结了,然后我最近因为都上班,所以可能偶尔会晚更新,偶尔两天已更新。 具体大家可以进群或者微博私信我问,如果觉得麻烦就等着看晋江的收藏夹提示就好啦! 么么啾晚安! 第85章 故人顾 九月初,正是秋凉时节,帝皇久病于深 ,委命皇后钟离氏率领文武百官往皇家猎场而去,行秋狩典礼。 说是委命,前朝后 却没有不知晓的——自一年前东厂提督江淇遇刺身亡,东厂由梁宗代为理事,梁宗依附江淇为一派,又素来亲近坤宁 ,皇后如今掌东厂事,且同门师兄方卿愿不 便要擢升督察院都御史,有大理寺正冯宵、吏部尚书刘赟、兵部尚书焦洺为左膀右臂,不必说多少朝臣对中 权势趋之若鹜,现下可谓六部之中尽是中 羽。后 之中,唯一的皇子砚棋生母兰妃与皇后 好,兰妃兄长又稳坐两浙知府一位,且宁嫔兄长身居中书省高位,来 亦是前途无量。 当年祁家与乔家没能把她从这后位上掀下去,如今这朝廷放眼望去,终究再度是她钟离家的天下。 是以如今朝中,事事由皇后掌实权,一举一动都足以教前朝翻覆,民间已有 言四起,说是皇后势大,俨然有第二个武皇之势。 此次出 秋狩,皇后明黄 的华贵凤驾行在最前方,带领身后绵延数十里的妃嫔、朝臣与 人。当年江淇尚在,东厂鼎盛时已是万人叩拜,风光无二,却也不及如今皇后钟离氏的万一。 自入 便失宠,经历母族没落、丧子之痛的这位天下人瞩目的皇后却并不自知一般,一如当年端坐在马车内执书饮茶,清 打了帘子瞧着出了京郊,官道边渐渐萧条的风景,心里想起那年车内的阿喜,轻叹一声将手落下。 这一声却没能逃出皇后的耳,钟离尔将书搁在膝上,与她一笑,眉眼 烈惊心,眼神中却端的是过尽千帆的浅淡,“有话想说便说罢。” 清 垂眸,抿 半晌道,“奴婢不该招娘娘伤心,可想起当年走过这条路的人事,真真觉得恍如隔世。” 皇后将眼眸垂下,膝上翠蓝 月华裙摆绣的莲花纹样繁复,她目光一错不错,忽地笑了笑轻声道,“本 还记得那时候,因着让路之事你心里忿忿不平,阿喜劝 说贵妃是小人得志,那些忍得下的,大都成了圣人君子。” 清 忆起当年事,也觉得飘渺,不觉跟着笑道,“当年奴婢那个 子,都是被阿喜姐与娘娘宠出来的。若是她还在……” 终究后半句说不下去,清 哽咽着将眼睛垂下,皇后将手掌覆在她手上,“你可还记得当年,本 讲与你们的那个故事?” 清 点头,“徐妃半面妆的故事,奴婢记了这些年。” 钟离尔又笑了笑,唏嘘道,“人说一语成谶,大抵如此。不论是当年所说少年夫 反目成仇,又或是今 本 忍下了当年一切,果真成了圣人……” 车马颠簸,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寒凉破碎,“圣人一道独行,与孤家寡人无二,早知如此,不若当初不忍了罢。” 眼见皇后眼眸沉沉,清 低唤了声,钟离尔瞧着她顿了顿又道,“祭祀的物事可都备好了么?” 清 郑重颔首,“是,娘娘放心,奴婢都安排妥当了。” 皇后靠在马车围子上,颓然点了点头,朱 边笑容几不成形,“他忌 的时候没能在 里 办,出了 也好,本 与逐 一道去祭拜他。” 国力昌盛,衰败的只是帝皇的龙体,与皇后的一颗心。 除却当年马上英姿飒 的几许好男儿,与深 中几张女子韶华正好的绝 面庞消失殆尽,这山河金红秋 层林尽染,旌旗猎猎万马齐喑,大明无数好男儿各 各式的罩甲,却只增不减。 庄嫔与容嫔留守后 ,兰妃将砚棋 给 人,便与后妃一道坐在观赏台上,眼瞧见皇后倚着凤座撑头凝眸,她瞧的方向虽不知为何,可想来总归是当年那人打马而来之处。 半晌,皇后染着蔻丹的指尖 了 额角,疲惫阖上双眸,轻轻挥了挥手,身侧令公公弓 颔首,走了两步至台前,一声令下高声道,“皇后娘娘有旨,秋狩仪典启幕——” 马蹄扬起的风沙遮天蔽 ,大明的权贵浩 打马入林,惊起高树上无数飞鸟,翅膀声扑棱棱响动震天,在座未历过此等阵仗的妃嫔花容失 ,阮选侍吓得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可皇后却连眼眸都未肯抬片刻。除了砚棋年幼无知,由 人牵着身下小马快活拍手,一众嫔妃就这么陪着皇后枯坐了一 。 傍晚时分,清点过朝臣秋狩数量,按数赏过之后,皇后便先行回营,由着众人玩乐。 清 将当年皇后驯服逐 着的那件嫣红披风给她重系上,耀目的颜 多年未减,与眼前人一般无二,钟离尔接过马鞭,拢了拢披风,便往马场而去。 自当年得知逐 有子,她再没来瞧过它。 马厩中那棕红 的汗血宝马依然屹立醒目,她一眼便看见她的老友正垂下头,依偎着身侧一匹健壮的小马驹,那小马驹个头不小,几乎直 逐 ,通体雪白,只额头处一点嫣红颜 ,与逐 和追云都像极。 不过须臾一年光景,当年桀骜不驯的逐 眼中也 是对幼子的温情眷恋,它悉心照料着它与追云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那些年岁里,成长为一个坚强隐忍的母亲。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