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大晚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接着又是不轻不重一拍。 “啊!”苏清方顿时汗直立,整个人弹了起来,尖叫着转身,拼命往后靠。不成想身后的门本来就是半闭不闭的,被苏清方一,直接大开了。 苏清方脚后跟退到门槛,背后又没了凭靠,直接向后仰去。 像只落水的鸟,翻来覆去,两只手拼命打着圈,以维持平衡。 眼见就要摔倒,来人拉了她一把。 苏清方如抓住一救命稻草,连忙借力往前栽,脚下似乎还踩到了一块石头,终于站定。 苏清方这才缓过神来,长长松了一口气,随即闻到了一股不小的酒味儿,意识到自己都快靠人怀里了,连忙退开,也看清了装神鬼的人。 太子。 苏清方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该忧了。 苏清方木木地行了个礼,声音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恢复,带着微微颤抖,“参见殿下。” 低头时,苏清方看到李羡的脚尖,皂靴头上有半寸灰扑扑的鞋印。 她踩到的不会不是石头,而是太子的脚吧? 苏清方窘迫而迟缓地抬起了头,只见李羡的视线也从鞋尖收回,投到她身上。 苏清方干笑,弱弱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羡默默叹出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怎么好像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 他本来一个人好端端在这里喝酒,瞧见她鬼鬼祟祟,还以为是什么人,却原来是只胆小的老鼠——嗓门却不小,没差点把李羡吓到。 李羡摇头,自顾自进了屋坐下。 门外的苏清方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给他送汤那会儿怎么不说这话?她也不想遇见他呢,就会装鬼吓人。 想着,苏清方就准备走,提步的瞬间,想到自己不认路,抿了抿嘴,硬着头皮也转身进了屋,小声请教:“这里是哪里啊?” 李羡抬眸瞥了一眼傻不愣登的苏清方,一边提起酒壶斟酒,一边漫不经心回答:“椒藻殿东偏殿。” “这里就是椒藻殿?”苏清方惊异。 花椒多子,荇藻柔情。椒藻殿,是历任皇后的居所,也是先皇后的身亡之地。 当年,皇帝于骏山行避暑养病,王勉却举兵围山,最后败于定国公,身死于野。被拘捕的王氏部下却说是受王皇后手令前来护驾,不是谋反。 但那份手令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彼时的皇帝雷霆大怒,连下两道诏书,一废太子,二废皇后。 诏书还未到椒藻殿,王皇后已然自缢。 皇帝追悔莫及,再不许追究王皇后是否参与,并摒弃了废后之言,下令封,命一切陈设如旧,不可变更,以缅怀发。 后来哪怕张氏封后,椒藻殿也没有再启用,仍命之居住在自己旧时的殿。 难怪这里既壮丽,又冷清。就像它背后的故事,深情,又残酷。 墙上的杏花疏影图,调明媚,却微微发黄。卷尾还题着一句杜子美的七言:一片花飞减却,风飘万……点正愁人。 苏清方心中默默念完,问:“这是先皇后的墨宝吗?” 李羡也将目光投向杏花图,嘴角微莞,眼中却是驱不散的愁,“是。她喜杜工部。” 苏清方可惜地说:“书画的话,其实不适合长时间挂出来,会发黄的。” 李羡轻嗤了一声,向后一倚,整个人似躺进了椅子里,浑身透出一股散漫不羁,“他不会在意。” 哪个他? 不等苏清方明白,李羡接着饮了一口酒,语气讥诮:“一年到头也不会来这里一次,装什么深情。人都死了。” 苏清方大惊失,口制止:“殿下慎言!” 都不要说隔墙有耳了,她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呢。他就不怕她告到皇帝跟前吗? 哪怕皇帝只有他一个儿子,也不能吃了撑的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吧。何况他还不是独子。这样妄议君父,苏清方看他是吃酒吃多了。 酒壶倒出的酒水,颜清亮,显然不是什么温和的果子酒,而是猛烈的烧。 旁侧的李羡微微抬眼看向苏清方——眉蹙似今之月,眼瞪如星,脸忧虑地盯着他手里的酒。 李羡默默放下酒杯,老神在在问:“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本来是跟着一个小女出来更衣的,不知怎么跟丢了,又不认路,见这里有光就过来了,”苏清方怕他不信,还指了指自己裙子上的脏污,求助道,“殿下能找个人送我回去吗?” “跟人也能跟丢?”李羡揶揄。 “……”苏清方抿了抿,隐去了自己心不在焉的因素,辩解道,“是皇里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 也不知这话哪里逗趣,惹李羡哈笑了两声,反问:“江南的园林,不是更复杂吗?” “可是江南的园林没有皇大。”苏清方道。 李羡不置可否,起身,与苏清方擦肩而过,似乎要离开。 见状,苏清方失望地叹了口气,想他果然是不想帮一个踩了他一脚的人。 “跟上。”李羡走了几步没听到跟随的脚步声,冲还傻傻站在原地的女子喊了一句。 “哦!”苏清方忙不迭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这回,苏清方生怕再跟丢,紧紧跟在李羡身后,一直维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然而李羡虽饮了酒,步伐却十分稳当,而且宽阔,跟在后面的苏清方要小步急走才能跟上,跟小崽跟大母似的。 要练出无影腿了。 前头的李羡并未回头,只是闻得苏清方急匆的脚步声,暗叹了一口气,放慢了步子。 苏清方这才有息之机。 风吹云动,两人一前一后悠悠然走着。十步一悬的灯投出织的光线,他们的影子围在脚下转圈,一时往前投,一时往后投,一时在李羡眼前,一时在苏清方脚下。 幽深的道,有人一起,似乎也没有来时那么漫长难走了。 没过多久,前面的李羡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示意苏清方,“前面就是了。” 苏清方神情有片刻茫然,顺着李羡的指向,见到一片灯火辉煌。 正是其乐洩洩的融安殿。 她以为他只是带她去找小女或者小太监带路呢,竟然亲自把她送回来了。 苏清方微笑点头,走上前去,经过李羡身边时,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好奇问:“殿下不进去吗?” 李羡撇头不答。 苏清方已经明白他的答案。 此时,苏清方终于想明白宴会上哪里不对了:李羡作为太子,却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皇后的寿宴上。 他是皇帝的长子,同时也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看继后过寿,心中五味杂陈可想而知,难怪一个人到椒藻殿饮酒。 苏清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醉意——外表看起来很清醒,却会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苏清方念他的相送,劝了一句:“更深重,殿下少喝点酒吧,当心寒气入体。先皇后在天有灵,大概也不想看到殿下如此。” 说罢,苏清方欠了欠身告辞。 刚才还一脸无事值得上心的李羡明显愣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清方低垂的眉眼间。 她真是多事。 李羡瞧苏清方转身要走,没由来的,也多事提醒了一句:“你如果不想掺和进这些事,就让你弟弟离张氏,还有长公主,远点……” 末了,李羡又补了一句:“你也是。” “啊?”苏清方歪头,这回是真没听懂。 他难道知道张皇后为什么邀请他们?和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这回的李羡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迈入了暗沉的墙夹道中。 他应该是继续回椒藻殿,苏清方想,转身朝着融安殿去。 一南一北。 *** 李羡重新回到椒藻殿,随手斟了酒。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多嘴说的话,大抵确实有点喝多了,脑子有点转错轴。 想着,李羡端起酒杯,倚到门边,醒了醒神。 夜风轻拂,吹得杯中酒水波纹涟涟,映着灯火粼粼,如银河在杯中。 苍天在上,星空也澄澈,璀璨烂漫。 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 李羡嘴角微挑,一口饮尽了银汉水。 罢了,李羡便要回屋放下杯盏,转身时看到地上有一点微弱的光在闪烁。 萤虫? 不,这个时节还不是萤虫求偶的时候。 李羡探究地蹲下身,从草垛里拾起一物。 一支蝴蝶钗。 剔透的宝石在暗沉的夜里折所有的光,便似一只闪蝶隐藏在丛中。 那时候掉的吧。 她生得算高挑,髻发更是如云,将将到李羡鼻尖。李羡扶她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幽香,如兰似桂。 味道有种莫名其妙的悉。 李羡转着手里的蝴蝶钗,若有所思。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