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湘比时归小一岁,身量反比她还要高一点,这样抱着正好能将脑袋磕在时归肩膀上,用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蹭个不停。 时归反应过来:“六、六公主?” 她的双手悬在半空中,颇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周兰湘,时归的情绪至今仍是复杂的。 尤记得上次进时,她被对方吓得不行,第一次讨厌一个人讨厌到那种程度,便是得了对方的道歉,亦是又气又恼,半天不愿接受。 直到听人说,六公主遭了陛下惩罚,她心里的气才算消了一点。 等后面又听兄长说,六公主无端遭了难,好心喂食鹦鹉,偏被鹦鹉狠狠啄了一口,抛去之前的恩怨不提,这等遭遇着实让人同情。 那时的时归就想着—— 六公主欺负了她,却也受了应得的惩罚,往后她只管离六公主远些,两不牵扯就好了。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当她在饭堂与人打架时,竟会是周兰湘不问缘由地冲上来帮她。 时归是有自知之明的,更清楚自己的那点战斗力,在旁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兴许能博得一时上风,但等他们反应过来了,莫说她本就是以一对三,就是一对一也不一定能赢。 若没有周兰湘的帮忙,她打不赢也就罢了,说不准身上会多少伤。 还有皇帝和太子的态度,也因周兰湘而起。 至此,时归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了,她对周兰湘到底是讨厌多一点,还是多一点,又或者两厢做抵,跟其他同窗一般,不生不。 被除阿爹和兄长以外的人搂抱着,时归过了初时那段局促,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直到周兰湘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紧张地抬起头来:“时归,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知道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该你去喂老虎,那时我还不知道老虎力气那么大,只想让你被吓一下子,没想真的让你受伤……不过我已经知道错误了!” “父皇和母后都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我再跟你道歉好不好?”周兰湘不舍得松开时归的手,抓着比她敲了一圈的手轻轻晃着,“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就看在我们一起打过架的份上,稍稍原谅我一点行吗?就一点点!”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隙来,脸上透着祈求:“就这么点儿,行吗?” 被这样一双神气的眸子盯着,时归喉咙有些干哑:“我……” “你要答应——”我了吗! “干什么呢?已经到了温书的时间,怎还有人没回到座位上?” 周兰湘心心念念的回答被发现,气得她怒而回头,偏一转头就看见齐齐走进来的侍讲们,一身气势不及攒起就散了。 “我——”周兰湘差点儿被气哭。 还是时归先反应过来,飞快挣开她的手,继而道:“是夫子,知道了夫子,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她就要往自己座位上走。 可就在她从周兰湘身边经过的时候,时归清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受伤,她脚步一顿,张了张口:“……公主,等下学我们再说,好吗?” 下一刻,只见周兰湘瞬间有了神:“好!” 一整个上午,时归始终能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哪怕不转头看,也知那视线来源何处。 这个认知让她颇有些坐立不安,本就不怎么能听进去教习讲课,这下子更是脑子混沌了。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下学,不等班上的学生们站起来,一阵风从学堂里旋过,等众人再看,周兰湘竟第一个跑到时归桌前,弯趴在她的桌子上。 周兰湘有些兴奋:“时归时归,你能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你早晨说过的,等下学就跟我说话,那现在下学了,你跟我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说行吗?” 这么些时,时归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 这还是头一次,当其他人都结伴去去吃饭时,还有人愿意等在她旁边,更是热情地邀请她同行。时归往旁边看了一眼,另有三个女孩等在旁边,瞧她们的视线,应是在等周兰湘的。 她抿了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六公主跟她可不一样,她在学堂里没有朋友,六公主可不缺人一起玩。 不知怎的,时归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但不等她的情绪蔓延,周兰湘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时归,行不行嘛,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没说话不算数。”时归低声说道。 见她总算开口,周兰湘又乐了:“那你就是答应了?那快走快走,今天饭堂有很好吃的栗子羹,去晚了就没有了……哎呀我帮你收拾!” 她嫌时归收拾得慢,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书都进她的书袋里,而后也不给时归反应的时间,拽着她就往外跑。 两人就要跑出学堂了,时归突然想起:“诶还有她们……”她看向等着周兰湘那几人。 哪只周兰湘头也不回:“你们今天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要跟时归吃饭!” “……”那几个等了好久的女孩是什么心情,时归不清楚,但她却知道,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地到高兴,看着周兰湘肆意奔跑的背影,和羡慕的种子破出一个芽来。 得益于周兰湘的催促,两人到饭堂时,据说很好吃的栗子羹还剩两份,她们正好一人一碗。 蒙学的饭桌都是小方桌,每桌最多坐四人,往常与周兰湘一起的正有三个,若加上她们一起,今的饭桌恐就要坐不开了。 但眼下只有他和时归两人,自没有以上烦恼。 蒙学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饶是周兰湘憋了肚子的话,也只能抓紧时间吃饭,等用过午膳,再将自己的餐盘送去收餐盘的地方,才能拉着时归出去说小话。 时归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有那么多话要说,只要一张口,完全不给人嘴的机会。 周兰湘对自己没得到原谅一事耿耿于怀,拉着时归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道着歉。 虽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可至少她句句都出自真心。 “那老虎是外邦进献来的,说是瑞兽,跟寻常老虎不一样,我便真以为它不一样了,而且我见了它两回,都不曾见过它捕食,就以为它不会伤人……”周兰湘语带懊恼,“若知道它那么凶,我肯定不会你凑近它。” “时归,你相信我,我真没想要你的命。” 这句话若是月前说,时归定是不信的,可在经历了这许多事后,她定定点了点头:“我信。” “我真的没有……什么!时归你说什么,你说你相信我了!”猛然反应过来后,周兰湘惊喜地跳起来,一手抓住时归的肩膀,“那你能原谅我了吗?时归你能原谅我一点吗?” “我我、我……” 这一回,时归主动抬起手来,反手握住了周兰湘的双手,坦诚道:“公主,我已经原谅你了。” “不过不是因为你的道歉,是因为上回你帮了我。”时归说,“我很谢你,也想跟你做朋友。” “哦,你说跟我做朋友啊……”周兰湘脑子还瞪瞪的,重复了一半才意识到,“啊哈?” “时归你说要跟我做朋友!” 这下子,她是真的一蹦三尺高了。 时归体会不了她为何这样高兴,但受到这份情绪的渲染,也忍不住弯起嘴角来。 两个刚结识的好朋友就这样手拉着手,在原地转了两三圈,若不是怕引来教习,周兰湘还想继续下去,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又怎么也不愿跟时归分开,与她仅隔一步,越看越是喜。 她小声嘀咕着:“我好像明白,母后为什么说喜你了,我好像也喜你了诶……”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耐不住两人离得近,时归将话听了全部,嘴上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在面对阿爹以外的人,她尚说不出这样直白的话,便是听都有些羞涩,下意识低头躲一躲。 就在这时,她在周兰湘手上发现点异样。 时归注意到,周兰湘中指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平里发现不了,但只要她摊开手掌,那个指尖上的黑就会格外明显。 “这是……” “啊,这是被坏鹦鹉啄的。”周兰湘皱起眉头,向新结识的朋友抱怨,“我从母后那要了一只鹦鹉……” 鹦鹉发狂的事时归已经从时二嘴里听过一遍了,再听一回,因是当事人描述,不免多了几分惊险。在听见周兰湘说:“御医说了,这伤多半是好不全了,还好是被啄在了手上,平常也看不见,要是被啄在脸上,那我才要哭死呢。” “那也很危险吧……”时归叹道。 “嘿嘿没关系啦,都过去了,都是小事!”周兰湘心大地拍了拍手,又故作神秘地凑过来,“说起来,时归你知道吗?田中吉他们可倒大霉啦!” “啊?” 于是,周兰湘又将她从太子皇兄那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可是听着听着,时归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她的手上去,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份不对在她心里停留了许久,哪怕是下午上课时,也始终横亘在心中。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浮现了什么,偏只是灵光一闪,很快又被一层薄纱盖住。 就这样挨到下学,周兰湘直接被素姑姑接走,临走前还专门找时归告了别。 而时归慢地收拾好书袋,刚准备去夫子堂,就听下人来传话,说是张侍讲家中有事,今的补习暂停一回。 时归心都是不对劲,并未因此到开心。 直到她走出官学,在原该站着二兄的地方发现了另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阿爹!”时归惊喜地睁圆眼睛。 在看见时序的瞬间,那层在时归脑海中蒙了一整的薄纱轻轻掀开一角,出内里的端倪来。 时序等在官学外,见她出来,习惯地想笑一笑,只不知是他今在衙门皱眉时间太长还是怎的,今的笑容总不如往舒展。 正想着,时归走到他跟前来。 她的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有些悉的气味,并不好闻,又意外给阿爹了些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爹,你做什么去了,怎身上味道怪怪的呢?”她牵起时序的手,小声问道。 时序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眼尖地发现了两滴溅在衣摆上的血迹,这个发现让他心底顿生不悦,空着的一只手不觉攥紧了些。 他正要解释什么,却听时归不怎么在意地转移了话题:“阿爹不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也没空吗,怎么还是来接我啦?” “嘿嘿一定是阿爹一天没见着我,超级想我了!好巧啊,我也在想阿爹哦。” 时序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是、是吧……” 只需时归两三句话,就让时序的情绪重新回到顶峰,垂眸温柔问道:“阿归今天在学堂一切可还顺利?” 在一众前来接孩子下学的人群中,父女两个毫不起眼,只管顺着人,悄无声息地上了自己家马车,马鞭一甩,直奔时府而去。 …… 马车行至半途,时归从时序对面坐到他旁边来,盖弥彰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踌躇好久,方小心问了一句:“阿爹,你听说了吗?”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