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 隐身在巷口暗处，警惕盯向船上侧立着的贵人身影。 早晨贵人立于船头，居高临下瞧她，她挣 牙婆一瞥便走。贵人相貌囫囵看了大概，只记得个头似乎和第二个灯笼齐平。怎么换身衣裳，身量倒高出第二个灯笼少许？ 记得模糊，兴许记错了。但船肯定是同一艘船。 在她盯看的当儿，河里十来个穿黑 贴身水靠[3]的汉子好像“水鬼”一般，来回地搜寻，却没寻获什么，扒在船舷上 气摇头。 直到她请来郎中，顺着河岸往锣鼓巷回赶时，河里灯笼映得水如白昼，十几个“水鬼”还在一遍遍地搜，岸边聚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忽然众人齐齐一声大喊，三四个“水鬼”从江里合力拖出一具尸体，尸体身上以 绳索 绕两块大石头，远远瞧着像是泡肿了，比寻常身体胖大许多。 郎中站在应小身边，惊得咂舌，“世风 下，世风下！绑缚石头推入河中，这是赤 的谋害啊！难怪大理寺的官船停在水道中央，打捞尸体。唉，尸身泡肿这样，像是落水四五的光景了。” 应小瞥一眼大船灯笼上挂出的“大理寺”三个字，虚心请教郎中，“大理寺是什么哪处寺庙？管收尸么？” 郎中笑得呛咳起来，“小娘子初来京城，还是要四处多看看听听才好。这大理寺可是京师断案的衙门所在。普通的打架偷窃官司找顺天府，一旦出了人命要紧官司，一律要移 大理寺勘验的。” “原来如此。”应小谢过郎中指教，“郎中别看热闹了，赶紧去铜锣巷，我娘等着艾灸呢。” 两人往锣鼓巷走，她自己倒回头又看一眼。 河里寻着尸体，河上的动静居然还没停，十几个“水鬼”继续下水寻摸。 “尸体不是找着了？”应小诧异问，“怎么还在亮灯搜寻？” 郎中猜想，“兴许找着的这具尸体不是他们要的？” 他悄声向初来乍到的小娘子念叨了几句京城本地传说。 “这条汴河从京城横穿而过，水 滔滔，直通外县。听说京城每年都有许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案子，咳……尸身都走水路了。” 应小恍然，“如此说来，在河里捞尸能赚钱么？” 郎中吓一跳，连连摆手，“做这行的叫捞尸人。苦主家里出大价钱请尸回家，钱虽好赚，损 德！都是八字重的壮年男子做捞尸生意。你这年纪的小娘子赚不得。” 应小点点头，脸上却还是 出若有所思的神，时不时回望一眼黑黢黢的河岸边。 船头侧立的贵人依旧低头注视着滔滔翻滚河水。 第3章 这天半夜淅淅沥沥下起 雨来。 好雨知时节，当乃发生。只是京城南边的锣鼓巷本就一年四季泥泞，小雨连绵的季节里，锣鼓巷理所当然积了水。 应小穿一身防雨的油衣[1]，提着空网兜，脚下趟着积水走进巷子。才走几步，门里的义母听到动静，已经拉开窄门 出来。 对着倚门张望的义母，应小摇摇头。 河道水位暴涨，这几天捕鱼的收成都不大好。雨下个不停，鱼市买鱼杀鱼的主顾少了五六成。 义母那边洗衣的生意也比晴天少了。 母女两个关起院门，从屋檐下解开吊篮，支起两张小杌子并排坐着，仔细数一遍吊篮里头的铜子儿。 “除去这个月的三百文月租钱，还有两贯并四十个铜子儿。” 义母欣 说，“还好京城鱼价贵，前阵子积攒不少。咱们就两张口，省点吃，两个月花销足够的。” 应小有点烦恼。“请郎中的钱没算进去。” 义母连连摆手，把吊篮又吊回去屋檐下， “我都多少年的老 病了。请郎中也治不好，不请郎中也能过去。不用花冤枉钱。” 灶台边响起忙碌动静。应小坐在门边，抬头出神地瞧一会儿雨里低飞来去的燕子，和义母商量： “我看这场雨三两天不会歇，河道退水又得三两天。鱼市的生意看来不能一年四季的做，得找个别的生计。” 义母边切菜边说，“鱼市那边不去也好。最近你去得勤快，兴许抢了旁人生意，不知哪些缺德的货在背后嚼舌 ，我都听到好些。说你是 ‘杀鱼西施’，街头浮浪儿专来寻你买鱼杀鱼之类的闲言碎语。” 应小听得笑了，漂亮眼睛弯成月牙儿，“杀鱼西施？这绰号还不错。管他来买鱼杀鱼的是什么人，只要给钱的都是主顾。” “不成。” 义母放下菜刀，“被人泼上‘相招揽生意’的臭污水，女儿家名声毁了，多少钱能洗干净？你最近少去鱼市，做点别的生意罢。我看京城人 吃，我可以做咱们乡里豆腐脑儿的生意，出去支个早点摊子卖。” “娘你歇歇。” 轮到应小不乐意。 “做早市豆腐脑儿生意，三更就得起来磨豆子。你身子累着，晕眩又发作怎么办？京城总有不那么辛苦能赚钱的行当。” 义母突然紧张起来，三两步坐回应小对面，攥起她的手： “我听说前些子牙婆撺掇你的事了，有些行当再赚钱也不能做。想想你爹，咱们千里迢迢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把你卖去大户人家做牛马！” 应小想也不想，口而出： “娘放心，爹的话我记得很牢。我千里迢迢来京城，当然是为了报仇杀狗官的！” 义母听前半截话时眼含欣，听到后半截，一个没忍住， 动地咳起来。 “不不不，老头子都入土了，你爹的话不用记那么牢——” 应小已经起身去拿油衣。 说起来，她有大半个月没去城北打听仇家消息。趁着下雨无事正好走一趟。 —— 但今天注定是个意外频发的子。 应小才走出铜锣巷口就吃了一惊，河道边的景象和往大不相同。 甲胄鲜明的官兵冒雨排成两排把守河岸，几个身穿朱红官袍的官员来回奔走，大声呵斥什么，撑伞看热闹的百姓层层叠叠，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河里张望。 应小掂着脚尖也往河里张望一会儿，哟，还是水鬼。 二十多号身穿黑水靠的“水鬼”在湍急河道里一趟趟地扎猛子寻摸，眼 的双层官船依旧停在河中央，大白天地亮起船灯笼，映照得滔滔白浪反 亮光。 “又怎么了？”她凑近围观人群，“还是寻尸体？” “可不是。”围观妇人兴致 地说，“听说这回掉下水的是位官爷！” 旁边一个明白人 嘴说，“惊动 军的人封锁河道，落水的肯定是个大官。” 另一个更明白的围观客道，“也不见得是官。京城这处贵人多了去了。也有可能是哪家的衙内公子，或者皇亲国戚家里的人。但非富即贵是肯定的，瞧瞧这阵仗。” 围观客冲河道边排成两排的军一努嘴，“人报的是‘失踪’，‘或落汴水‘。意思说，只是寻不见人，不见得跌落水里，就已经越过顺天府惊动军，派遣如此之大的阵仗沿着河道找寻啊。” 应小正屏息静气地听几位明白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剖析情势，河边众百姓忽然齐齐又发一声大喊。 阵仗听着耳，应小往灯笼明亮的大船处望去，果然见几名“水鬼”托举一具肿 尸身浮出水面。 灯火映照得鲜明，围观百姓发出一阵阵惊骇噫声。 这具尸身被水藻绕，已经腐烂得看不出面目形状了。 “哎，水底沉尸现世，或许又牵扯出一桩冤案，可惜不是他们要寻的贵人。” 围观客惋惜叹气，“如果昨晚刚刚落水，水里泡一夜，绝不至于烂出森森白骨。还得继续找。” 果然，“水鬼”们并不停歇，又纷纷扎猛子下河去。 应小出思考的眼神。 她扭头问最明白的那位围观客，“贵人落水失踪，尸身寻获送回家里，会得大笔酬谢还是会被扭送去官府衙门？” 围观客惊异地瞥来一眼。 斗笠油衣挡住应小的大半个身子，只看得出是个穿素布衣裙的身量苗条的少女。 “小娘子听口音是外地人罢。如果能把贵人的尸身顺利送回家宅，那还用说，必然会得厚厚赐赏，说不定够吃用半辈子的。” 围观客揶揄地笑了，“但京城处处都是贵人，咱们这种布衣小民，连贵人的出身相貌都一问三不知，又如何凭借尸身断定贵人身份？万一 错了呢？送对门路你得横财，送错门庭你得一顿狠打。小娘子，即使尸身摆在你面前，就问你敢不敢？” 应小嘶了声，“这门生意不好做。”想想又问，“不是贵人家里呢？也会捱一顿狠打？” “不是贵人家里就不相干了。送错尸身最多挨顿骂，你还不会跑吗。” “哦。多谢指点。” 河岸边围观的人群里，她把身上油衣裹紧几分，吃力挤出人群，依旧去城北。 这趟城北之行却大有收获。 走过一处不认识的街巷时，雨势陡然大起来，她跑去路边茶肆下避雨。茶肆在雨天里生意门可罗雀，茶博士无事可做，和屋檐下躲雨的应小闲聊了两刻钟，意外收获许多新消息。 原来京城高门当中，除了勋贵门第的雁家，还有个出名的晏家。 晏家是诗礼大族，世代长居京城，祖上出过宰相，城北的宅子绵延几里。 她不“晏”字，茶博士蘸水把字写在门板上才恍然。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又细细问了许久晏家的情况，越听越 觉，像。 像义父咬牙切齿提起的——蔫儿坏的文官世家。 雨势减缓时，天也逐渐暗下。应小慢腾腾地往回走。 今第二个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三月初昼短夜长，京城人吃，看重早晚两顿饭食，天擦黑时沿街就开始出摊，吆喝声此起彼伏，热腾腾的烟火气弥漫街巷。 应小路过一个炸羊头签的摊子，耳边听到摊主和客闲聊，“听说城南鱼市淹水了？” “淹了！我才蹚水过来。早晨还好好的，下午突然河水倒灌，淹了一大片。这两天别去鱼市。” 应小脚步顿住，转回去问，“鱼市淹水，附近铜锣巷淹了没有？ “靠在一处的地界，哪能不淹？”食客边吃边说，“铜锣巷全淹，到处都有锅盆在水里飘。小娘子家在铜锣巷？赶紧回去捞东西。” 应小心里一紧，裹紧油衣，快步往回小跑。 锣鼓巷果然里外都淹了。水位突然升上一大截，河水倒灌上岸，汴河里停的官船已不见踪影。河道中央黑黝黝的，耳边只听到水冲刷岸边的隆隆声响。 铜锣巷淹到了 。整条巷子泡在水里。 天完全暗下去。木锅木盆在水里四处飘，四处都是喊声和孩子哭声。 应小摸黑蹚水时被不知什么东西狠撞下腿，吃力地扶着墙往深巷里挪，“娘！” 喊了半义母才颤颤巍巍来应门。 院门泡在及深的积水里，里外合力推拉，好容易打开道 隙，等应小挤进去就急忙关拢。 小院里黑黢黢的，只有挂在高处的油灯出微弱亮光，映在义母发白的脸上。 眼看阿娘神惊恐，应小边蹚水进屋边安，“我们家丢了什么东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攒钱重新买便是。”iYiＧUO.Nｅt |
隐身在巷口暗处，警惕盯向船上侧立着的贵人身影。 早晨贵人立于船头，居高临下瞧她，她挣
牙婆一瞥便走。贵人相貌囫囵看了大概，只记得个头似乎和第二个灯笼齐平。怎么换身衣裳，身量倒高出第二个灯笼少许？ 记得模糊，兴许记错了。但船肯定是同一艘船。 在她盯看的当儿，河里十来个穿黑
贴身水靠[3]的汉子好像“水鬼”一般，来回地搜寻，却没寻获什么，扒在船舷上
气摇头。 直到她请来郎中，顺着河岸往锣鼓巷回赶时，河里灯笼映得水如白昼，十几个“水鬼”还在一遍遍地搜，岸边聚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忽然众人齐齐一声大喊，三四个“水鬼”从江里合力拖出一具尸体，尸体身上以
绳索
绕两块大石头，远远瞧着像是泡肿了，比寻常身体胖大许多。 郎中站在应小
下，世风
大理寺勘验的。” “原来如此。”应小
滔滔，直通外县。听说京城每年都有许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案子，咳……尸身都走水路了。” 应小
德！都是八字重的壮年男子做捞尸生意。你这年纪的小娘子赚不得。” 应小
出若有所思的神
雨来。 好雨知时节，当
出来。 对着倚门张望的义母，应小
说，“还好京城鱼价贵，前阵子积攒不少。咱们就两张口，省点吃，两个月花销足够的。” 应小
病了。请郎中也治不好，不请郎中也能过去。不用花冤枉钱。” 灶台边响起忙碌动静。应小
，我都听到好些。说你是 ‘杀鱼西施’，街头浮浪儿专来寻你买鱼杀鱼之类的闲言碎语。” 应小
吃，我可以做咱们乡里豆腐脑儿的生意，出去支个早点摊子卖。” “娘你歇歇。” 轮到应小
动地咳起来。 “不不不，老头子都入土了，你爹的话不用记那么牢——” 应小
的双层官船依旧停在河中央，大白天地亮起
亮光。 “又怎么了？”她凑近围观人群，“还是寻尸体？” “可不是。”围观妇人兴致
嘴说，“惊动
军的人封锁河道，落水的肯定是个大官。” 另一个更明白的围观客道，“也不见得是官。京城这处贵人多了去了。也有可能是哪家的衙内公子，或者皇亲国戚家里的人。但非富即贵是肯定的，瞧瞧这阵仗。” 围观客冲河道边排成两排的
尸身浮出水面。 灯火映照得鲜明，围观百姓发出一阵阵惊骇噫声。 这具尸身被水藻
错了呢？送对门路你得横财，送错门庭你得一顿狠打。小娘子，即使尸身摆在你面前，就问你敢不敢？” 应小
觉，像。 像义父咬牙切齿提起的——蔫儿坏的文官世家。 雨势减缓时，天
。整条巷子泡在水里。 天
隙，等应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