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 站在陌生小巷的柳树下出神。 头顶细碎的夏 光穿过柳条枝叶,映照在她白皙如瓷的脸颊上。 雁二郎接连问了几句都未应,眼神微动,凑近弯 打量, 面却瞧见隐约发红的眼眶,浓长翘起的睫 盈了层水雾,要落不落的。 雁二郎的心砰地一跳。他想也不想,直接伸出手去,便要牵面前小娘子的手。 应小 想也不想,本能地一抬手,闪电般又一巴掌。 啪—— 这下结结实实揍在脸上。 雁二郎分了神,从小武场练出的身手居然都没躲过去。 “嘶……”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顶着半边明晃晃的巴掌印,勉强夸赞一句: “小娘子的身手……好生了得。长乐巷那位和你在一处时,也被你这么打过?” 应小 抬手迅速抹了下眼角。 她和七郎为何一拍两散?因为七郎是晏家人。嘴里说着帮她报仇,心里向着他晏家,不愿意帮她杀自家兄弟。 七郎骗了她,但眼前这厮更可恶!趁着他们分开,在她面前句句诋毁七郎。 把七郎踩在脚下就能显出他雁二郎好了?狗 。 “我才不打七郎。” 应小 抱起阿织,推起小轱辘车,“你别跟了。再跟下去,信不信我还打你。” 偏偏雁二郎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子。 应小 口口声声警告,他全当做耳边风,不顾长随在身后小声劝,顶着红彤彤的半边巴掌印,继续不远不近地跟在小轱辘车后头。 “对晏七郎余情未了?不舍得下手打他?但你却还是坚决和他分开。可见他必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叫你伤心万分的同时,却又决意离开他。应小娘子,你如果跟了我,我雁翼行定然处处 足你心意,绝不叫你伤半点心——” 应小 把轱辘车往路边一靠。转身的同时,雁二郎眼疾手快,往后瞬间一个横跳,跳出两三尺外。 应小 站在车边,极不高兴地反驳,“七郎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他只是应诺的事反悔不做,我再不愿意理他。你当街强抢民女,这才叫伤天害理的事!” 雁二郎唰的打开折扇,在树下摇了摇。 “我强抢谁了?从头到尾,我只看中应小娘子你一个。上回当街被你们两个陷害一场,回家便吃了一顿家法,我自知理亏,始终也没抱怨你一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应小 却又不理他了。 回程路上,她推着小车,雁二郎溜溜达达跟在后头。阿织时不时地往后面看一眼,小声说,“阿姐,坏人还跟着。” 这位才是真正的牛皮糖。十一郎和他比起,简直算端方君子。 直行过长街,前方岔口,一边转右,转入草木葱茏的七举人巷。另一边直行片刻转左,便是仇家所在的长乐巷。 应小 脚步停住,远远地凝视着长乐巷。 身后的雁二郎缓行过来,顺着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望向长乐巷,以 哄的语气和她商量。 “他究竟应诺下你什么事,又反悔未做?说说看,他做不到的事,我不见得做不到。” 应小 心里一动。视线从长乐巷方向收回,转向雁二郎。 这是她今天头一回正眼看他。 雁二郎顿时 神大振,有门路! 他极具 惑 地继续言语煽动。 “长乐巷晏家毕竟是耍笔杆子的文臣。你托晏七郎做的那件事,无论他不愿做,亦或是做不到;我都可以替你做。莫小看雁二郎我在京城搅动风云的本领,莫小看了自小出入皇城的官家圣眷。——究竟什么事?说说看。” 面前一双乌圆漂亮的眸子也带出了思索的神 。 应小 抬手指着前方的长乐巷,对雁二郎说: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想潜进晏家做一件事,七郎不肯帮我。但我一定要想办法潜进晏家,把那件事给做成了。你自吹自擂了半 ,这点小事,你能不能做到?” 雁二郎神 一动,“我若能做成,你当如何?” 应小 心里想,老家有句大俗话,话糙理不糙: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 事做成了,管你如何。 等她成功杀了晏容时,雁二郎这个协助她的人,难不成还能跟官府告发他自己是同谋? 但七郎当面答应她背后又反悔的事实在令她印象深刻。 她警惕地说,“嘴上谁不会讲大话。等你做成了再说。” “小事何难。只是我心里好奇,小娘子和长乐巷那位 好,为什么不叫他光明正大把你从晏家正门领进去,非得要使手段‘潜进晏家’,难道晏家藏了什么你势在必得的东西……” 应小 推起小车转身就走。 雁二郎急忙追上两步,“好好好,我不问。左右不算大事,我应下你便是。” 两人站在路边,临时组成的脆弱同盟击掌三次,雁二郎郑重许下承诺。 眼望着长乐巷方向,开始低声商议细节。 —— 当晚,戌时末,应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晏七郎立在门外,目光扫过院墙下消失的两个布包袱和门栓处,上去敲门。 敲了许久门也未开。 紧闭的门户最后终于响了一下,左右拉开道细 。 阿织从门 里探出脑袋, 着惺忪的睡眼说,“七哥……啊,七郎。阿姐说不许我开门。” 七郎并不勉强。 “不开门也不要紧。转告你阿姐一句,何时她气消了,愿意和我说话,我和她约去 明桥边相 的茶肆,和她当面好好地详说。” 想了想,又叮嘱说,“对了,和你阿姐再说一句。这几 先缓一缓,莫急于寻仇。事态并非她所想,仇家也并非她所见。” 门后困倦得泪汪汪打呵欠的阿织张了张嘴:“……啊?啊?”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巷口响起几声马嘶。马蹄声渐渐去远。 小院桂花树下。门外持续敲了两刻钟,门里也笃笃切了两刻钟 的刀声终于停下,应小 拿起 巾,擦去额头晶莹细汗,视线落在关门回返的阿织身上。 阿织 着瞌睡的困倦眼睛走回树下,站在木桌边说, “阿姐,七郎走了。他有话对你说。” “他说什么。” “他说……”阿织 茫地回想一阵,“茶!他约你去桥底下喝茶!” 桥底下?应小 一怔,随即点点头,“哦, 明桥边的茶肆。还有呢。” “还有还有。”这几 先缓一缓,摸 鱼寻什么来着。 “他叫阿姐摸摸 鱼。”阿织不自觉舔了舔馋起来的嘴巴,肯定地转述。 “七郎叫咱家不要只卖羊 ,还要卖 卖鱼。” 第40章 树影摇曳, 热风拂面。京城的盛夏气势汹汹而来。 这是应家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再过几天便是小暑节气。算算 子,义父过世 了半年。 义母撑着病体起身,天蒙蒙亮时雇了辆车,专程去城南鱼市寻来两条本地不常见的鲥鱼, 养在院子水缸里。 “咱们老家靠近汉水, 这种鱼多的是, 都是江边人家桌上寻常吃用的。谁知在京城卖得这般贵价。” 义母絮絮地念叨着, “两条花去五百文!还好家里最近手头松。要还是年头在铜锣巷那阵子的光景,想烹条乡下常吃的鱼都买不起。” 应小 站在水缸边,伸手搅了搅清水。里头新养的两条鲥鱼摇头摆尾, 清水搅动起圈圈波纹。 阿织兴致 地也伸手往水缸里搅,鲥鱼上来追逐小小的手指,她惊呼着缩手,“鱼咬我!” 应小 没忍住笑了下, 捏了捏阿织的手指头, 把卖家附送的一包鱼食 给小手里, 教她少少地洒一点进水缸。 义母还在念叨着,“你爹去年腊月里走的, 算算 子 半年了。虽说讲规矩的人家说什么‘守孝三年’, 咱们又不是念书人家, 平民小户的, 替你爹披麻戴孝半年足够了。好好个花朵儿似的小娘子, 整天穿一身白素衣裳,今年生辰也没过,你爹在地下都不安生。” “伢儿, 家里既然不缺钱花用,这两天寻个 头不晒的 子, 咱们去临近布庄铺子选几尺好绸缎料子回来,给你和幺儿各自做身鲜亮的绸缎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给你地下的爹看看。” “哎。”应小 答应下,戴起斗笠,抱起阿织,推着小轱辘车,跟义母招呼出门。 “最近铺子赚了许多,今天我还是早点回来。” 她最近回家都早。因为 铺子每天准备的二十斤鲜 卖得快。 为什么卖得快,因为有个大主顾每天早晨定点光顾,一买就是十斤。 踩着晨光即将走到 铺子门面,阿织远远地招呼,“隋家哥哥!” 隋淼在远处抱拳行礼,转头疾奔而去。 等 铺子门面开张,肋排 在铁钩子上挂好,长杆挑出红纸招牌,每天定点光顾的大主顾已经排在头一个, 悉的清润嗓音说,“买十斤 。” 应小 从钩子上卸下一块羊肋排,甩在新买的砧板上,头也不抬地剁 。 笃笃笃的声响里,晏七郎轻声缓语和她聊天。 “昨晚登门拜访,叫阿织小丫头带的两句话,她带到了几分?” 应小 没吭声,心里想,头一句约“桥底下”,和水底龙王喝茶么?第二句“摸摸 鱼”,更不知所云。 刀声一顿,趁着翻拣 块的功夫,她没忍住说,“别找小丫头带话。四岁说不了长句,传得 七八糟。” 说话中途始终未抬头,但并不妨碍晏七郎冲她微笑。 “托小丫头带的第一句,‘茶肆’两字总带到了罢? 明桥边,你相 的那家韩兴居,昨 我遣人问过了门店时辰。等你这边收摊,不论下午去,傍晚、入夜后,韩兴居都开门,看你几时得空。” 应小 还是没吭声。笃笃笃的剁 声又响起。 晏七郎想了想,又道,“昨 托小丫头说的第二句,无外乎‘慎重行事’四字。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多说。详情还是要去茶肆里当面谈——” 刀声一停,十斤上好羊肋排 细切好,外带八两 里脊 。应小 抬手收钱。 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晏七郎闭了嘴。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