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祝保才这时却昂首提,拍着膛说要到张婶子那儿上课。 一想到刚刚所见所闻,祝保才难免心驰神。 这难道不比社学里那些陈猫古老鼠的东西有意思? 祝保才不由咧嘴一笑,热血沸腾,在少年人这美好的想象里,仿佛自己也能变得和张衍一样。 对答如,大杀四方。 嗯,最好能将赵良这狗攮的乌王八打得落花水!叫他整天装!还真当自己是这天底下顶顶聪明的人了? 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孩儿脾,早就看不过赵良那般装模作样。 何夏兰想得却慎重多了,还是觉得等祝成业回来商量商量比较保险。 当晚,祝成业回来后,听到儿子这绘声绘的描述,也不由略诧异。 他虽说没怎么信,但也没阻拦儿子求学的心思。 好不容易吵着闹着要去上学了,他还能拦着不成?也就何夏兰想得恁多。 他倒不如何夏兰这般小心谨慎,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搁了筷子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先试试看嘛,若真不成,再找个法子把保儿带回来就是了。” “哪有你说得这般轻易。”何夏兰嗔了一眼。 晚饭后,何夏兰是愁得一夜都没睡好,一转头,看见祝成业没心没肺地打着呼,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算了,指望男人,母猪都能上树了,还得老娘自己来。 第二天一早,何夏兰装了点儿零食巧果之类的在食盒里,提着食盒敲响了张家的家门。 却没想到,张幼双已踏着熹微的晨光,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她倒没有特别叮嘱张衍要好好学习,她对张衍一直放心的,鉴于第一次当妈没有多少经验,养孩子也基本处于半放养的状态。 才五更天的越县就已经忙碌了起来,晨光微透,共山水光参差。 天井里洒落了一地的光,窗外黄莺嘤鸣。早有和尚敲着铁牌子,抑扬顿挫,用那练出来的一把好嗓子,气从丹田而出,高喊着“普度众生救苦难诸佛菩萨”沿街报时。 鉴于今风和丽,晴光方好,就又喊道“天气晴明”,来唤醒人们这忙碌的一天。 张衍其实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睡觉。 张幼双一直没拘着他睡眠,小孩子嘛,睡觉长身子的。 巷口巷尾隐约传来了卖花声。 张衍睡不着,他从上起身,洗漱了一番,就坐到了桌前。先把张幼双昨天赶稿时制造的惨案现场给收拾了。 又扫了一遍地,拖了一遍,拿抹布将家里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 这才拿起昨天晚上没看完的《文章轨范》。 《文章轨范》的作者是宋朝的谢枋得,此书以科举程文格式评古文结构,选文也以写作顺序循序渐进地排列。 张幼双深知过犹不及,揠苗助长的道理,一直就没以高标准要求过他,不过张衍觉得他还是得尽量做到最好。 张衍先是地看了一遍,合上了书,闭上眼默记在心上。 确定已经记住了之后,这才开始磨墨练字,左手起笔,他是左撇子。 临的是大名鼎鼎的小楷《灵飞经》,《灵飞经》技法要求高,变化多端,俊秀有古趣。 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中,张衍一颗心也好像变得宁静。 东风送来卖花声,在这卖花声中,张衍目的很明确,下定了决心。 他才十岁左右,还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再说了学习没有早晚这一说, 晦迹潜修,抱器待时,终有能考上状元,蟾折桂,大魁天下之。 练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张衍愣了一下,忙搁下笔去开门。 门口出了何夏兰的脸。 “何婶子?”张衍抿着角,出了个很淡的笑。 张衍这容貌天然地有点儿清有点儿冷, 但这一笑,竟如东风化雨,寒澌潺潺。 何夏兰也是诧异:“衍儿,怎么是你?你娘呢?” 张衍叉手不离方寸:“娘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啊。”何夏兰喃喃自语。 何夏兰这回可真是如大旱之望云霓,眼巴巴地盼着张幼双回来了。 心里暗道这可真是来得不巧,又赶紧朝张衍出个笑。 “衍儿你这是……练字呢?” 张衍何其毓秀,他五岁之前基本就没说过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在看,都在听。 对于人们脸上这微妙的情绪,他抓得极准。 昨天保儿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趟。张衍略一盘算,知道何婶子来找张幼双或许有话要说,估计还和保儿哥推不开干系。 赶紧往后让开了一步,猫眼一眨,轻轻地说:“婶子,进来说话吧。” 转身去给何夏兰倒水。 何夏兰越看张衍这模样就越喜:“练字……练字好啊。” “哪像你保儿哥!门一开,早就跑到大洋呱呱国去了!” 她心思本来也不在这上面,胡喝了两口,就搁下了杯子,状似无意地溜到了书房门口,悄悄地支着脖子向往里面看两眼。 张衍看在眼里,主动道:“婶子要进来帮忙看看衍儿写的字吗?” 这正合了何夏兰的心意,忙又惊又喜地应了下来。 “好好好,婶子给你看看啊。” 一踏入书房,何夏兰整个人就懵了。 怎么这么多书?这也不像是装样子的模样啊? 又逛到桌子前。 张衍将自己刚刚练的那一卷字递给了何夏兰。 何夏兰这一看,整个人登时就傻了。 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妇不同,她还是认识几个字儿,会算账的。 这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么?!就这手字就她家这傻儿子八辈子都写不出来!! …… 与此同时。 看着面前这黑瓦白墙,共七楹的书楼 张幼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了——知味楼。 这书楼据说是俞巨巨当初来越县治水时,与时任越县知县的赵博,以及众多乡绅,联合修建的“市民图书馆”。 藏书楼位于越县大名鼎鼎的九皋书院之内。 主要供书院学生借阅,也对社会人士开放。 越县的九皋书院简直堪比现代的重点中学,坐落于西边儿鹤峰山下,半公立半私立的质,升学率在整个越县都首屈一指,仅次于隔壁吴县的萃英书院。 张幼双这回过来,一是提前来考察一下这的教育环境,为张猫猫后入学做准备,二是特地过来借书的。毕竟家里的书再多也不如藏书楼内的藏书丰厚。 在得知张幼双决心培养张衍之后,甲方爸爸吴修齐倒是托人给她送了句话。 问她需不需要些开蒙的书,他帮忙送过来。 爸爸!您真是我爸爸! 不过张幼双不大好意思麻烦人家,委婉礼貌地表示了拒绝,想了想,隔天自己跑了过来。 知味楼内,九皋书院的学子来来往往,却没听到任何足音,一水的青葱少年们或站着,或坐着,或偏头小声讨论,保持了绝对的安静,散发着浓郁的学术气氛。 张幼双来到了这登记“窗口”前,窗口前,一个青衫的士子正埋头运笔如飞,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 “姓名?年龄?别?家庭住址?” “要借什么书?” 张幼双略一思索:“我要借《四书蒙引》《麟经统一编》《资治通鉴》,还有《大学衍义》《大梁会典》《历代名臣奏议》这几本的前两卷……” 其中《大梁会典》还有《十三经义疏》、《四书析疑》都是这大梁独有的科举考试用书。 听到脑袋上这脆生生的女声,运笔如飞,忙得不可开的青年微微一愣。 面前站着个穿着宝蓝袄裙的娘子,皮肤白,眼睛大,容貌不甚多美,但五官标致,体态不甚绰约,但神情散朗。很容易叫人想起那泠泠的松风。 青年又低下了头,迅速转身翻阅着桌子里厚厚的书目印簿。 “我看看……”伴随着哗啦啦一阵的翻书声,“这《四书析疑》前两卷刚被借走了。” “其他的还在。” “喏,你在那儿登记一下。” 听到《四书析疑》被借走了,张幼双一点儿也没意外。她也不是非要借这个,不过是顺手随便挑了几本这个时空的辅导用书罢了。 “那就不要这本了。” 一笔一划,在借读藏书票上果断地写下了个人信息。 “某于某月某借知味楼藏书某样一部计几本看阅,缴书销票,损赔还,不致久淹时。” 写完了,抱着一叠书正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地有个人和自己擦肩而过,鼻尖掠过了一阵松墨似的苦味儿。 张幼双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冒出了股特别奇怪的觉。 她忍不住扭脸一看,只看到个男人的侧影。 身姿清瘦,身着一袭黑纱罗衣,绣着些白梅花的暗纹。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