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他也有此意。 “对了,”陶汝衡忽又像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画卷,“上回你答应我这事儿,我把这画像都给你带来了。你看看?” 话音刚落,俞峻微不可察地一僵。 陶汝衡恍若未觉,自顾自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还是尽快把你婚事定下来。你这一个光,身边儿也得有个人帮衬不是。” 俞峻默了一瞬,应了,垂着眼接过了陶汝衡递过来的这一叠画卷。 陶汝衡道:“我记得你的要求是……嗯,认字,格温和,样貌端正,长得漂亮不漂亮无所谓。” 他言语里有几分揶揄之。 “没想到这鼎鼎大名的俞三妹儿,找子的标准竟也如此世俗。” 俞峻被他念得眼睫一颤,将手搭在桌子边沿,清冷的脸上掠过微不可察的窘迫,像是蓦然间带了一抹烟火气:“我这个年纪,也不是头小子了,差不多合适就成了。” 他和世上这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又和世上这大多数男人微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多重女子容貌。 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只在乎德行,他清冷少言,以至于孤僻,自觉不好相处,唯愿找个好相处的贤良母款的。 认字,顾家,格温和,手脚勤快。 俞峻也没打算在这地方翻阅,将画卷随手进了袖子里。 陶汝衡看他动作也没拦他。 这朵不通情的高岭之花,当初堂堂的美人儿长公主也未曾拿下,叫他此时突然开窍了岂不是为难于他? 他这回过来主要也是为了俞峻托他的这件事儿。可惜那张娘子早已为人妇,否则未尝不能牵个线搭个桥。 俞峻本来也不是个善言谈的格,说完正事儿之后,陶汝衡起身告辞。 送走陶汝衡之后,俞峻走到了桌前,批改了学生们送上来的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腕泛酸了,这才搁下了笔。 想到袖子里那卷画像,顿了顿,拿了出来,铺在桌子上略略一翻。 从前以梁武帝为首不少人都琢磨着给他做媒,都被他给推了。 而那位长公主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只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是一个落魄的,无路可走的女人模样,而后,就再无印象。 他在京中进进出出,未尝没见过那些贵女,好似也只是个绣罗衣裳,金钗粉黛的残影。 脑海中唯一比较明晰的印象却是治水时遇到的那些农妇百姓,然后便是前几所遇的张娘子。 不过囿于对方身份,他也未曾多抬眸去看,灯下模模糊糊的,竟一时间也拼凑不出对方的容颜,只依稀记得那跌宕磊落的少见的风姿。 情情他未曾想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则是他对夫生活全部的想象。 才翻了两三张,他就有些下不去手了,索合上了画卷阖上了黑沉沉的眼。 将其他姑娘的容貌绘之于画卷上,供人挑挑拣拣,未免过于失礼。 他心里觉得别扭,一皱眉,将这些画卷丢开。 不知不觉间,已经午时了,俞峻他没去吃饭,而是去了趟“知味楼”,今是他与那少年约定的子。 这少年很古怪,所思所想甚为广博,脑中又许多奇思妙想,有时候说话以至于漫无边际到了不着调的地步。 时至今,他依然未曾明白他口中称呼的“巨巨”是何意,他所触碰的似乎不过只是这微不足道的一角。 许是在户部与数字打道打得太久,养成了他这一丝不苟的子。 照例去了书柜前,目光穿过眼前这来来往往的学生。 俞峻脚步一顿,忽地看到个身着宝蓝袄裙的女郎。 书院一向都是男人们的天下,越县附近这几个县加在一块儿,也就只有隔壁吴县的萃英书院里有个女学生,名叫王闰,是萃英书院山长的独女。 换而言之就是,女人在此地止步。 他当初修建知味楼时,秉承着的是开民智,兴民德的理念,不论男女老少,凡有志于学者,都可入知味楼内,不许斋夫横加阻拦。 即便如此,能不顾世俗偏见,大大方方闯入男人的地盘里看书的女人还是在少数。 她侧着脸,人来人往的,看不清楚模样,只觉得身形有些面善,依稀像在哪里见过,她杆儿笔直,看姿态竟像个只有十七八岁的朝气蓬的少女。 此时此刻正踮着脚尖,把书信往书里夹,还没忘郑重地抚平书页上的褶皱。 俞峻他没看清楚这女郎的模样,但这书皮上“四书析疑”这四个大字就这般鲜明地撞入了眼底。 那一瞬间,俞峻下意识地就移开了视线,他想了很多。 想来想去,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句话。 他为何会先入为主地将“观复”当成了少年男子?还是说他打心底里认为能写出这些文章的只有可能是男人? 他心上掠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不适。 知味楼外面有不少桃花,皆为他昔年所亲手栽种。 此时远远望去,高下参差,浅深各不相同,粉舞带风,远望瓣影红绡,如烟笼云霞,在这桃雾身处,莺啼。 呖呖婉转,热热闹闹,招招摇摇。 俞峻手指一动,深刻的下颌线收紧,瓣微抿,脚步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静静不语,心却被这桃花风所搅动。 于是眼睫那点冷凝的珠散了。 绿茎红了。 波影了。 不复清净。 第36章 下了课,一个面郁病弱,尖下巴,两瓣淡薄的少年,冷着一张脸,将诸生的课簿收齐,送到了晖阁里去。 所谓晖阁,其实就是九皋书院的办公室。而这少年正是明道斋的副斋长,王希礼同学。 祝保才点评说,就是王希礼这货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实际上却事儿到令人崩溃。 归究底嘛,还是因为对明道斋的归属太强。据说世家贵族都有些不能为外人道也的私,王希礼这不辞辛劳地赶到九皋书院上课,似乎另有隐情。 知情人透,貌似是被从家里赶出来的,这也就解释了这位为何将明道斋看得如此之重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最上面那本皱巴巴的课簿,王希礼忍不住蹙起了眉,脸郁,若非祝保才他这不堪入目的考课成绩拖了全班的后腿,他们明道斋在“考列第等循环簿”上的名次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岌岌可危,即将要被敬义斋给反超过去了! 所谓“考列第等循环簿”说白了其实就是记录学生们考试成绩的成绩榜,本来他们明道斋与敬义斋的成绩就咬得很紧。王希礼眉心狠狠一跳,眸光骘,也就孟敬仲这个做斋长的没脾气,没骨头,还不以为然,天天替祝保才说话。 来到晖阁前,王希礼深深地了一口气。 敲了敲门。 得到“进来”的答复后,王希礼抱着课簿走上前,来到了左边靠窗的一张桌案前。 这桌案前正坐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夫子,白面皮,中等身子,有些微胖,此时此刻,正奋笔疾书,“刷刷刷”地忙着写些什么。 王希礼行了一礼:“夫子,今天的课簿都在这儿了。” “哦。”胖夫子头也没抬,“你就放这儿。” 王希礼垂下眼,放下课簿的同时,视线不经意间一扫。 看清了胖夫子在写什么之后,不由愣了一下,心中悚然一惊。 照理说,放下课簿之后没什么事儿他就可以离开了,但转身的刹那间,王希礼憋了又憋,还是没憋住,忍不住问道:“夫子这是在出卷子吗?” “这不是……”少年拧着眉,迟疑地说,“才考过月课吗?” 胖夫子一抬头看到王希礼的面,顿时乐了:“哈哈哈放心吧,这不是给你们考的,是给别人考的。” 王希礼愣了一下,白皙的面腾地飞起了两抹红晕, “学生并无此意……” 他有点儿赫然,忍不住又问:“只是不知何人竟能令夫子亲自出题,单独考察?” 胖夫子也不瞒他:“喏,你自己看吧。” 说着递给了他个字条。 看着字条,王希礼一字一顿地念道:“张衍?” 眼一眯,锐地说:“这不是我们书院的学生。” 胖夫子道:“现在不是,后就是了。” 王希礼放下字条,皱眉问:“不是已经过了招生的时?” “咳咳咳……”胖夫子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这……这学规也有通融的时候嘛……” 出身优渥,见多了这种拖关系,攀人情,走后门的事儿,王希礼眉心再次狠狠一跳。 懂了。 苍白的脸上更显苍白,脸上微不可察地,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厌恶之。 关系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张衍后就是你们明道斋的学生了。”胖夫子劝道,“希礼,你可要照顾好新同窗啊。” 收起心里那股不的厌恶之意,王希礼低声应了一句,快步走出了晖阁。 那胖夫子忽地又喊了一声:“对了,希礼,你三天之后没什么事儿吧?” 王希礼立刻停下了脚步。 胖夫子笑道:“若没什么事儿,就来帮夫子打个下手。” 长辈主动派事儿,王希礼怎么可能不答应,纵使再有诸多不,也都一一应了。 一走出晖阁,少年那张貌若处子的脸,脸微微一变,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一只苍蝇。 一个祝保才不够,现在又进来一个走后门儿的,这把他们明道斋当什么地方了!不,祝保才都比这个走后门儿的强上数倍不止,最起码人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 晖阁外,对于这位即将到来的新同学,王希礼年如临大敌,一股森森的敌意油然而生。 九皋书院和张衍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后,三天后,九皋书院会单独给他安排一场考试,只要考过了就能破格录取,不过到底能不能进还得看他真才实学。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一直到翌一早,雨势才转下,大雨冲刷之下,道路泥泞难走,陷了不少车马,等张衍赶过去的时候,已然是一炷香之后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