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安如葭就发现,撇去格不谈,殷筝其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不会对别人的发言指手画脚,但这不是因为她在敷衍你,正相反她很有耐心,你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落进心里,然后在你以为她本没有认真听的时候,给予你反馈。 那点反馈听起来似乎无关痛,但却又正正好地落到了安如葭的心坎上,让安如葭忍不住越说越投入,越聊越深。 安如葭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说太多了,可一旦对上殷筝那双充专注和包容的眼眸,她就忍不住在心里升起名为信赖的情绪。 当然她也因此发现殷筝的眼睛是蓝的,好奇问了一句。 殷筝告诉她:“我母亲是胡人。” 雍都繁华,往来行商的域外之人并不算少,况且胡姬擅舞,模样又别有风情,别说寻常大户人家,就连皇帝的后里也有好几个胡人妃子,因此安如葭并未到多惊讶,只觉得殷筝的眼睛真好看。 安国公世子看不惯自家妹妹这般亲近殷筝,几次借故打断她们的谈话,结果不仅失败,还被安如蒹狠狠瞪了一眼,不免有些郁闷,也越发地讨厌殷筝。 席间气氛渐渐热闹,喝空的酒壶也越来越多,公子小姐们谈古论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开国以来的女官女将——如今的大庆风气能如此开放,女孩儿可以抛头面自由上街,与 男人同桌吃酒,也全赖这些注定能名留青史的女人。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对那些女子推崇备至,比如安国公世子,他就特别欣赏先帝的侄女——安武郡主。 这位郡主武学天赋奇高,上阵杀敌硬生生给自己杀回来了一个安武的封号,若非她英年早逝,她手下的猎凰营定能成为大庆的第八个大营。 安如葭受哥哥影响,对安武郡主的生平也是信手拈来,见殷筝不了解,便细细说给殷筝听,从安武郡主如何参军,到安武郡主打过的几场有名的战役,再到安武郡主大义灭亲,围剿了意图谋反的亲生父亲齐王。 但这次,殷筝并没有做一个完美的倾听者,而是说了一句:“若非她兵权在握,齐王也不会起谋逆之心。” 安国公世子听见,终于忍无可忍:“你懂什么!” 语气冷硬,让席间谈笑的众人下意识都噤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然而怒意上头的世子却半点不觉,还直言道:“如你这般软弱可欺毫无主见的女子,怎配评价安武郡主!” “兄长!”安如葭大声呵止了自家哥哥的话音,然后转头对殷筝道:“二姑娘勿怪,我哥哥喝多了,酒后失言,你切莫往心里去。” 殷筝脸苍白难看,低垂的眉眼与轻颤的双肩让人知道她此刻是多么的难堪与害怕,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强扯出笑意:“无妨,也是我不对,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随意评价他人。” 被人当面贬低还能这般委曲求全,倒真应了世子那句“软弱可欺”的评语,让人怜惜,也让人……看不起。 对殷筝的轻视让他们很快就将这一曲抛到了脑后,而殷筝也在众人遗忘了她之后,对安如蒹说道:“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 安如蒹起身:“我送你。” …… 带有殷府标记的马车载着殷筝离开四季楼,安如蒹转身回到楼上,还未推开门,就听见厢房里传来一句句批判和厌弃,都是针对殷筝的,且这里头居然还有殷暮雪的声音。 安如蒹头疼,刚刚的相处让她对殷筝很有好,不愿和厢房里的人一块说殷筝的不是,但她也不想为了一个才认识的殷筝把局面得难看,最后只好和自家哥 哥的侍卫留了话,然后带上丫鬟离开四季楼,回了安国公府。 另一边,殷筝坐着马车回府,到家后规规矩矩去和老夫人以及殷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特地留她在院里吃了碗酒酿汤圆。 殷夫人则是问她为何不与殷暮雪一块回来,殷筝便说自己突不适,不愿拖累妹妹错过佳节庆典,所以才会独自回来。 殷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故而殷夫人也没怀疑她撒谎,就放了她回去。 此番算得上败兴而归,逢年和过节也没了出门时候的雀跃,给院里的洒扫丫鬟们分东西时显得格外沉默。 殷筝洗了澡上睡觉,梦里梦见自己被人在地上掐脖子,掐她脖子那人披头散发,模样被挡去大半,只出了带着疯狂笑意的丽红。那红十分好看,好看到殷筝一眼便能认出,那红与今出门前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殷筝自恶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纸盖在她脸上,纸张随着她的呼轻轻起伏,细细的触蹭过脸颊,像极了梦里那人的头发落在自己脸上的觉。 殷筝一手拿掉那张纸,另一只手手背挡着眼睛,开口说道:“下回别这样,吓人。” 蹲在边的玄衣少年啃着不知哪来的果子,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恶梦让殷筝手脚发麻,殷筝缓了许久才坐起身,拿起纸张来看。 纸上就写了两行字,说是太子下令,明一早搜查司天楼。 殷筝看完就把纸递还给少年,少年捻着纸张跑去烛火边,认认真真盯着直到纸张被烧成灰烬,然后才回到边继续蹲着,等她吩咐。 然而殷筝倚在头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又睡了过去。 少年不言不语耐十足,中途脚蹲麻了,还起来跺了两下,半晌后才听殷筝开口说道:“火.药藏去地窖,让我们的人都撤出司天楼。” 少年歪头,有些不解:“为何?” 他们计划好了借祈天灯做掩护,将大批火.药运入司天楼,待到正月十七一到,就把司天楼炸毁。为防期间火.药被人发现,他们在司天楼地窖下挖了可以藏火.药的地方,即便有人来搜查,也只要 将火.药藏进地窖就好了,为何还要把他们在司天楼里的人撤掉? 要知道司天楼可不好进,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安进去,就这么贸贸然撤掉,必然会引起司天楼的警觉。 殷筝睁开眼,眼底是困倦:“我有不好的预,先撤吧。” 少年怀疑殷筝是在敷衍他,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他问殷筝为何要选在正月十七炸司天楼,殷筝就说是因为那天她生辰,子好。 还是混进殷府给殷筝上课的女夫子告诉他,正月十七是雍都恢复宵的第一天,连着绷了三天三夜的雍都守备必然会放松警惕,正是行事的最佳时机。 少年离开之前还问了殷筝一个问题:“你很讨厌安武郡主?” 少年是殷筝的贴身护卫,除非被当成信鸽差遣出去,不然就会一直跟着殷筝,殷筝在四季楼里的遭遇他也看到了,所以他很好奇。 殷筝躺下,给自己盖好了被子:“不讨厌,只是不想在那待着了。”所以才会故意说错话,惹怒那位安国公府的世子爷。 少年离开后,殷筝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她没告诉少年,她刚刚说的话并非敷衍,她是真的没有任何由来,仅凭心头强烈到有些门的预做出了刚刚的决定。 至于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殷筝打算明天再说。 她的身体也是真的不好,大半夜不睡觉头疼起来就像是有只手在她头颅里搅动,难受得她只想抹脖子。 …… 第二天,正月十六,雍都解除宵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这天殷筝起晚了,醒来的时候屋里没人,窗外隐约传来雀鸟清脆的鸣叫,以及扫帚扫过地面时候的沙沙声响。 殷筝院里没有二等丫鬟,只有逢年和过节两个大丫鬟,此外便是三个洒扫丫鬟,负责打理院子,进不了她屋,自然也不敢擅自进来叫她起。 也就是说,她和逢年过节主仆三人,都睡过头了。 清晨的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梳妆台上,清新微凉的空气叫人格外舒适,殷筝起身换好了衣服,走到门边叫院里的一个丫鬟给她打热水洗脸。 至于逢年和过节,她们多半是昨夜没睡好,殷筝准备让她们再睡会儿,迟些再叫人去喊 她们起。 殷筝给自己梳妆的时候,逢年跑了过来,大约是被睡过头这件事吓得不轻,逢年衣服都没穿好,头发也是散的。 殷筝笑她,让她先穿好衣服梳好头,再去厨房给自己拿早饭。 逢年见殷筝没有生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慨——自家姑娘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对了。”殷筝问逢年:“过节呢?” 和逢年不同,过节最是心细守时,往常逢年起不来也都是过节叫她的,怎么今反而是逢年先起? “我叫她了,不知怎的就是叫不起来。”逢年速度飞快地梳好自己的头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先去厨房,过节那边我让翠儿再去看看。” 说完逢年就跑了,殷筝继续坐在梳妆台前,折腾自己的头发和脸。 此时的殷筝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怎样混的一天。 第4章 过节迟迟不醒,殷筝用过早饭,给了逢年一些银两,让她出门去找个大夫来给过节看看,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老夫人神不错,看到殷筝还特地把殷筝拉到身边,用自己是褶皱的手摸了摸殷筝的额头,就怕她昨夜出门着了凉,今天才会起晚。 殷筝脸上漾开笑意,那笑触及眼底,给深蓝的眼眸增了一抹鲜活的光彩:“祖母我没事,只是昨夜睡晚了,今早才会起不来。” 老夫人不信她,还埋怨她:“我能不知道你,遇见什么都自己忍着,让你回来我这儿住你又不肯,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丫头。” 殷筝难得摆出一副少女模样来,嘻嘻哈哈哄着老夫人,任由老夫人摸完她额头又抓着她的手腕给她号脉。 也不知老太太是从哪学的这一手,号起脉来像模像样,过了老半天确定她真的没生病才放她离开。 随后殷筝又去了正院,要给殷夫人请安,却不想殷夫人也没起,殷筝就只见到了刘嬷嬷。 刘嬷嬷心情不错,竟还出空来,亲自把殷筝送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内的布置和之前一样,清淡素雅,窗边摆着桌子,桌上放着殷筝今要抄的佛经和笔墨纸砚。 殷筝老老实实坐下抄书,没过一会儿,逢年跑了来,拉着殷筝的手急得眼眶通红:“姑娘!姑娘你救救过节!你一定要救救过节啊!” 殷筝放下笔,站起身问:“过节怎么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 逢年不停泣,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找、找不到大夫,医馆外好多人,都说是家里有人睡着了醒不来,我回来路上还遇到了二老爷院里的夏、夏荷,她说、她说二老爷今早也叫不起来,刚刚醒了,可是人疯了!姑娘,过节、过节怎么办?过节不会一醒来也疯了吧?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殷筝听完,拉起逢年的手就朝小佛堂外走去,几息之间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猜测——瘟疫?投毒?还是意外?其中涉及多少人?那些人里可有她的棋子? 为了看住殷筝,刘嬷嬷在小佛堂外留了个看门的 婆子,那婆子刚刚也是被逢年惊慌失措的模样吓着了才会放逢年进小佛堂,此刻见殷筝要出去,当即就挡在了殷筝面前。 若逢年不说外头许多人都和过节一样,那殷筝或许还会维持原本的样子,当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二姑娘,和一个下人婆子求情,让对方放自己出去。 但此刻雍都出了变数,必定会影响她耗费多年的布局,让她即将实行的计划功亏一篑,而她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那个计划,如果计划有失,她伪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 殷筝收起了往温和无害到有些懦弱的模样—— “让开。” 一贯低垂的眉眼直直看向那拦路的婆子,眼底并无风雪,却冷得人心头打颤,也让那身板抵得过三个殷筝的婆子犹如看到了凶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后头那婆子反应过来,心有余悸也不敢追,只好跑去正院,给刘嬷嬷报信。 然而她到了正院才发现,正院了。 原本因为老爷夫人双双晚起而喜上眉梢的刘嬷嬷此刻正急得直转圈,听跑回来的丫鬟说外头请不到大夫,刘嬷嬷对着那丫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接着又有一个丫鬟跑进来,说了二老爷院里的事,吓得刘嬷嬷腿一软,险些就跪下了。 “快!快扶我去找老夫人!”刘嬷嬷的声音尖锐,如同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 另一边,同样晚起的殷暮雪醒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