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太医在端木家已经住了三天了,这怕是冲着端木四姑娘的面子。”才刚上任数月的兵部尚书黄思任捋着胡须慨地说道。 “可不就是。”刑部尚书秦文朔神古怪地附和一句,“四姑娘面子真大,连太医院院使都是说留下就留下。” “不过……”礼部尚书于秉忠叹了口气,“连黄院使都留着了,端木大人的病情来势汹汹,这次怕是真的麻烦了。” 屋子里的众人皆是心知此言不假。 几位阁老面面相看,神情各异,有的忧心忡忡,有的野心,有的觉得事不关己,也有的思忖衡量着这件事对于朝堂的影响…… 黄思任抿了口茶,唏嘘地又道:“端木大人毕竟也是一把年纪了,听说患的是卒中,现在看来更严重了。” “卒中啊……”秦文朔用复杂的语气说了三个字。 一说到卒中,屋子里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今上,今上自去岁卒中后,已经快一年了,虽然苏醒了,可是龙体本没见好转,怕是下半辈子都起不了身了…… 今上已经是个废人了,那么首辅端木宪呢? 就算端木宪能侥幸保住命,他卒中后的身体状况还足以胜任首辅吗? 众人心中都浮现类似的疑惑,好几道目光都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游君集。 内阁中,和端木宪的关系最好的人当然是游君集。 黄思任清了清嗓子,问道:“游兄,你有没有去探望过端木首辅?我昨去过,可惜没能简见到端木首辅。” “前天我也去过一趟,也没能进门。”游君集神沉重地叹了口气,话说一半藏一半,只由着其他人浮想联翩。 游君集早就去探望过端木宪,也知道他的身子没有大碍,三天前,几个太医突然被招去端木府,他也觉得奇怪,于是前天就又跑了趟端木府,不过这次没能进去。 游君集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不过对着“外人”,也不会多说。 看游君集这副愁眉锁眼的样子,其他几个阁老再次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估摸着端木宪怕是真得不好了,不然以端木宪说一不二的脾气,几个儿子都分家出去了,又怎么会特意叫回府去侍疾呢! 于秉忠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月内阁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端木大人,后是林大人……” 提到工部尚书兼次辅林大人,众人的神情更复杂了。 因为端木宪重病,内阁本来是打算上折子让次辅林大人暂代首辅之责,结果林大人当天不慎骨折了。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林大人年岁又不小了,肯定要养上一段时才能来内阁上班了。 这短短几,内阁出了两个伤病员,政务一下子就积了下来,其他几个阁老真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这几大都歇在里。 秦文朔了眉心,神情间难掩疲惫之,含蓄地说道:“端木大人看来是养上些时了,这内阁的政务等不得,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端木宪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不管能不能康复,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长时间甚至再也不能出现在文华殿了。 户部那边自有户部左右侍郎可以代理事务,问题在于端木宪身兼内阁首辅,首辅相当于一国之宰相,事关重大,不能长期空着,而换首辅又是一件大事,关乎朝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定的。 这一点,几个阁老都是心知肚明,各有心思。 黄思任右手成拳,环视了众人一圈,迟疑地提议道:“是否可以和岑督主商议一下,挑一个人出来暂代首辅?” 黄思任的这个提议其实是在场很多人的想法,只是由他们来说,未免有觊觎首辅之位的觉,而黄思任才刚上任兵部尚书,资历最浅,这代理首辅的人选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身上,由他来提反而是最合适的。 游君集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确实。” 秦文朔和于秉忠也都点了点头,秦文朔的目光忍不住就朝于秉忠那边看了过去,眸光闪烁。 黄思任也在瞥着于秉忠,道:“我看不如由于大人出任,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黄思任心里多少是报着对于秉忠示好的心理,端木宪怕是回不来了,既然如此,朝中也迟早要选新的首辅,本来次辅林大人最有希望,偏偏林大人这时候骨折了,那么接下来的首选就是于秉忠了。 虽然游君集是吏部尚书,资历也比于秉忠老,但是在大盛朝,吏部尚书很少兼任首辅,因为吏部主要职能就是任免各级官员,按照大盛朝的规矩,四品以下的官员可以由吏部自行决定。 吏部的权力太大了,要是吏部尚书再兼任首辅,容易结。 而比起黄思任和秦文朔,于秉忠有一个很大的优势,他曾经任过几年国子监祭酒,门生遍天下。由他暂代首辅,可以让朝中不少官员相对更信服。 于秉忠自己也心知自己的优势,心跳砰砰加快,面上肃然,谦虚道:“黄大人真是高看敝人了,还是由林大人出任更合适。” 于秉忠与黄思任、秦文朔你来我回地谦虚了一番,最后几人亲自跑了一趟林府,征询了林大人的意见,这才定下了这件事。 当,这道关于代理首辅的折子就递了上去,岑隐很痛快地就批了,任命礼部尚书于秉忠暂代首辅之职,处理政务。 当这个消息传到三皇子慕祐景耳中时,他悬了好些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当即让人给江德深传了口讯,两人约在清茗茶楼二楼的一间雅座密会。 江德深比他早到了一步。 “外祖父,端木家那边,您确认过了?” 两人一见面,慕祐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抑不住声音中的动。 “殿下坐下说话。”江德深伸手请慕祐景坐下,脸上噙着一抹浅笑,颇有几分志得意的自得。 慕祐景随意地袍坐下了。 雅座外,传来说书人铿锵有力的声音,语调抑扬顿挫,带动众茶客的心绪越来越高昂,慕祐景的心情也是同样的亢奋,神采焕发。 “殿下,我已经仔细打听过也确认过了,”江德深脸上的笑容更深,沉着地说道,“自那晚端木期进府后,端木宪的病情就突然加重,足不出户,这几,除了他几个儿孙与太医,谁也没见过他……” “殿下请放心,不会有差错的,端木宪又怎么会想到他的亲儿子会给他下毒呢!” 说话间,江德深扯了扯嘴角,神中多了一抹嘲讽。任端木宪再能干又如何,儿子没养好还不是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寒门就是寒门,这家人连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真真是上不了台面! 慕祐景也是心有同,点了点头,冷笑道:“这下,端木宪就不是问题了!” 少了端木宪的阻挠,他们的下一步计划一定会顺利很多。 想着事成之时,慕祐景便是抑不住的动,眸放异彩。 他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江德深作揖道:“多亏外祖父为本筹谋!” 他已经等得够久了,他们的计划终于要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了,只差这一步了! 外面大堂中,传来一记响亮的惊堂木声,堂寂静。 江德深也站起身来,虚扶了一把,道:“殿下,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两人随后又坐下了。 慕祐景定了定神,看着江德深问道:“外祖父,养心殿那边……” 江德深知道慕祐景是在问文永聚,含笑道:“殿下放心,我已经设法和文公公联系上了,这几天找到机会就立刻动手……” 慕祐景凝神听着,眸子一点点地变得愈来愈明亮,如燃起两簇火焰,灼灼发热。 大堂的说书人已经说到了剧情的高,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堂喝彩。 阵阵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亮,过了雅座里的细语声。 慕祐景在雅座中呆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开,又回了。 之后的几天,他耐着子等待着,心情越来越紧张,忍不住在脑海中展望起未来。 在午夜梦回时,他梦到了父皇,梦到他成了太子,梦到他的登基大典…… 梦醒时,他就亢奋得难以入睡,时常从窗口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即便从他的住处本看不到养心殿。 时间似乎过得尤为缓慢,每一都是度如年,既煎熬,而又同时期待。 这一天一早,慕祐景终于收到了一张他等了三天的小纸条。 他反复看了几遍,把每个字都铭刻在了心中,这才把那张小纸条烧了,随后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内侍衣裳,戴上一顶五梁冠,又仔细地剃了须。 反复确认自己的打扮没有问题后,慕祐景就带着另一个作一式打扮的小内侍从乾东五所出来了。 烈灼灼,慕祐景却全然不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状态,连走路都几乎是飘的。 机会总算来了。 他费尽心机筹谋了这么久,才得来了这个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知道一旦错过了这次,只怕就没有机会了,他与皇位就再无可能了。 慕祐景加快脚步,顶着盛夏的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养心殿外,几个锦衣卫如往常一般守在大门外,戒备森严。 当慕祐景二人走到近前,立刻被锦衣卫拦下了,其中一个锦衣卫冷声道:“养心殿重地,闲人免进!” 慕祐景低眉顺眼地站着,微微躬身,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身旁的那个小内侍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慕祐景的脸,客客气气地说道:“大人,小人是来侍候皇上的。” 话音刚落,前面响起了另一个尖细的声音:“费总旗,这两个奴才是咱家从内书堂调来的内侍。” 文永聚快步走了过来,对着那费总旗揖了一礼,解释道:“这两天天气热,养心殿里好几个内侍不争气,都中了暑气,一个个上吐下泻的,里边实在人手不够,这才从内书堂调了两人过来帮忙。” 费总旗目光淡淡地扫视了前方的这两个小内侍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做了个手势,原本拦路的两个锦衣卫就让开了。 文永聚随意地甩了下手里的拂尘,眸光微闪,他对着费总旗态度十分客气,当对上伪装成内侍的慕祐景时,又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尖声道:“你们俩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随咱家进去!” 慕祐景身旁的小内侍又是作揖又应声,毕恭毕敬,慕祐景只是作揖,做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两人随着文永聚步履匆匆地进了养心殿内。跨过门槛后,文永聚略略松了口气,只要人成功进来了,就算成了一半。 他回头对着慕祐景歉然一笑,意思是,他方才这般无礼也是无奈。 慕祐景飞快地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文永聚不动声地朝不远处的两个中年内侍望了一眼,继续朝前走去,颐指气使地对着慕祐景训着:“能照顾皇上,可是你们上辈子修的福气!” “待会给皇上擦身更衣时,可要小心仔细着点!” “还有,给皇上入口的食物,你们要先试过;茶水、汤药的温度一定要适宜;皇上醒着,你们就得醒着;皇上睡了,你们还得醒着……” 话语间,三人就进了皇帝的寝,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鼻而来。 “文公公,你可来了!”一个中年太医头大汗地朝文永聚走来,脸不太好看,“我许是吃坏肚子了……这里就给你了……” 中年太医拎着袍子迫不及待地走了,文永聚勾了勾,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程太医,你没事吧?” 如今皇帝的常都是由文永聚照料的,太医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慕祐景飞快地使了个眼,与他随行的那个青衣小内侍立刻就意会了,忙去门帘处守着。 慕祐景则迫不及待地随文永聚一起来到了龙榻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声喊道:“父皇!儿臣终于见到您了!”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看着皇帝的眼睛发红,一副情真意切、忍辱负重的模样。 当慕祐景的目光对上皇帝那枯槁如柴的面庞时,还是心中一惊。 皇帝靠着两个大枕歪坐在龙榻上,身子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他看来更憔悴也更虚弱了,几乎是皮包骨头,眼眶、脸颊都深深地凹了进去,与曾经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判若两人,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活死人,怕是胆小的女子看到他要生生吓晕过去。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