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澜道:“你可以去窗口吹风,保管蚊子都不叮。” 林重:…… 八月下旬的夜已经凉飕飕的,林重身上被涂抹的东西很快就干了,他摸了摸并没有多少异样,既没有滑溜溜的也没有厚厚一层,看起来材质不错。 他现在是暴发户行脚商沈君澜的贴身小厮兼账房,一脸菜,皮肤暗黄,脸上还长了好多麻子,绝对是让人看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那种。 “眼皮要耷拉着,不要睁到一半,不要正眼看人,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更不能笑得出牙齿来。”沈君澜给他紧急培训,林重的眼睛太亮,与人对视容易馅。 林重道:“世兄,这样的账房人家信得过吗?畏畏缩缩跟小贼一样。” 沈君澜道:“就是一个识字的小厮而已。” 长寿村是泰山北麓的一个大村,距离泰山五里路,虽然只是一个村镇,但却是连接济南、肥城、泰安、莱芜的一个重要位置,南来北方的商贩都会在这里中转、歇脚,久而久之长寿村南边的官道就成了一个商业小镇。 货物又多又便宜,周围村落的村民们都会来这里买卖换,甚至附近县城的商贩们都来这里进货。 在这里,形形的人出入,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有斯文秀士,还有鲁江湖人,什么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像这样大腹便便,叠肚的暴发户商贾,明明模样丑陋却好似自己是个俊美翩翩佳公子一样,摇着洒金折扇,穿着违制的绸缎衣裳,带着一个比他还丑瘦骨伶仃面枯黄的小厮,后面跟着两个木讷憨厚的运货脚夫,这种人一点都不稀罕。 镇上除了商贩自然还有附近的村民们,其中就有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歌姬在此揽客,不断地朝着那些有钱的商人抛媚眼。 只是这大肚子商贩不看那些职业姑娘,反而时不时地调戏一下良家女子,惹得对方柳眉倒竖,直接开骂,然后他就会出一口大黄牙笑得十分得意。 林重默默地跟着沈君澜,自己只是一个内向猥琐的小厮,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眼神都不敢飞,所以只能略微低着头,然后做贼一样东张西望。 “小哥儿,过来喝杯水酒听曲儿啊!”边上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伸出肥胖的手就来拉林重的小细胳膊,寻思跟着暴发户商人的小厮定然也是有钱的主儿。 沈君澜一把将林重拎到自己另一边,对那老鸨不屑道:“什么货也想招待咱爷们儿,一边儿凉快去!” 那老鸨气得直跳脚,“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还不是一样从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 后面一个脚夫立刻提着钵大的拳头朝着老鸨挥去,吓得她面如土,赶紧求饶,那脚夫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又啐了一口才走开,活一副恶霸氓的架势。 林重看得暗暗心惊,这些锦衣卫还真是有本事的,就这么一化妆,走在集市上,如果不知道底细,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演技一,不得不服。 他跟着沈君澜走了一趟,就买了不少看似不错实际不当货的东西,让那些人一看就以为暴发户是一个人傻钱多的蠢货,可以随便骗他的钱。 林重不知道沈君澜到底要干嘛,想必这一出不是为了帮自己找娘,应该是他们锦衣卫的行动,所以他索也不问,只配合着演戏就好。 晌午的时候,沈君澜表示累了,要找个大酒楼大吃一顿,吩咐俩脚夫找个货栈将货物存下,晌后还要继续买。 林重也算是开了眼界,见识到专业人士如何办案,晌后没有买东西,但是他们逛了勾栏院,那里的姐儿们被沈君澜挑挑拣拣看了个遍,最后嫌她们都是庸脂俗粉,结果被老鸨和公骂了一顿,差点打起来,最后“灰溜溜”地走了,然后就憋在一家提供住宿的酒楼里生闷气。 躲在房间里,沈君澜给两个属下吩咐一番,就让他们以提货和购货为名出去安排下一步行动。 待两人走后,林重好奇道:“沈世兄在勾栏院里看了一圈,就锁定了犯人?” 他听见沈君澜让他们暗中跟踪一个窑姐儿,探查她的行踪。 沈君澜道:“这一次是你立大功,给我们找了个突破口,我们顺藤摸瓜,才找到这里。” 林重慨道:“一个拐子居然有这样大的功劳。”历城以及济南府的大小官员都跟着受益,现在锦衣卫也跟着立功,这得多大的鱼?“只是,这与家母有干系吗?”他只是想请锦衣卫帮忙找一下王柳芽,可不想掺和锦衣卫的案子。 沈君澜道:“晚上带你去找令堂。” 林重喜道:“已经有她下落吗?静空那老秃尼给她藏去了哪里?” 沈君澜却又不肯深谈,让他先休息,二更天再活动。 林重知道还要趁夜行动,晚饭后便去歇息,沈君澜只在一旁打坐,待天黑下来,他立刻起身跃上窗台,壁虎一样游上了屋顶,找了一处藏身之地伏下。 这酒楼翘角飞檐的,要藏人十分方便,从下面绝对看不到。 可是他却将下面的动静尽收眼底。 很快,街上就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起初零零散散的,慢慢地就开始汇聚到一起,最后都去了某一个大院。 半个时辰之后,沈君澜翻身进入屋内,将林重叫醒,“走了。” 林重一骨碌爬起来,拽了条手巾沾水擦了擦眼睛,又把自己的匕首在绑腿上。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你这匕首见过血吗?” 林重点头,“当然。” 沈君澜笑了笑,“是你自己的吧。” 林重毫不害臊,“功夫不到家,把自己手背划了一道。”这是一件很糗的事情,他箭功夫不错,也羡慕韩兴和林承润拳脚功夫厉害,所以想耍耍匕首也可以近身搏斗,结果就是划破了自己的手,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没有天分。 不过,他怎么知道? 锦衣卫不会监视自己吧,自己也没有什么监视的价值。 沈君澜已经将装备收拾利索,看了他一眼道:“锦衣卫自然不会监视你,你手上那道疤不是证据么?” 林重笑道:“沈世兄不愧是专业,我这道疤自己都看不清楚了。”难为你们鹰犬的眼睛都戴着放大镜。 两人悄悄从酒楼后门溜出去,一路上就往长寿村后面去,目标长寿村的大户苏员外家。 林重跟着沈君澜绕开了村内的巡逻来到了苏员外家的后院墙外,然后又避开院内的巡逻,翻墙而入,躲在隐蔽之处。 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静悄悄的,但是有一处却传来嘈杂声。 很快林重就跟着沈君澜来到了那座大院的外面,当地的房屋,架梁起檩,上面还要铺一层高粱秸做的厚障子,再铺一层粘土,然后覆盖瓦片,所以没有办法掀开瓦片看热闹。 好在外面有一棵槐树和梧桐,皆是冠盖亭亭,树荫遮院,沈君澜便拉着林重爬上了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躲在枝叶茂密处。 林重定睛瞧去,发现院内居然密密麻麻坐了人! 第125章 挟恩、图报 那座院子四面盖屋, 但是并没有外垣墙, 就好似是搭了一座四面敞开的敞厅。正房中间设了一张莲花须弥座, 两旁燃着儿臂的大红蜡烛,映得那里亮堂堂的。 须弥座后面挂着一大幅佛像, 只是那佛像有些不伦不类, 似男似女,似佛似道, 说不出来到底是谁。 不过看着画像上有一盏燃着的油灯, 林重立刻想起来客栈小二说的二十二佛诞, 就是关于燃灯老祖的。 佛家道家都有燃灯神的形象, 一个是燃灯佛,一个是燃灯老祖, 这里如此不伦不类, 难道是教? 他们在树上,隔着正房还是有些距离,所以林重也只能看个大概, 佛像因为大还能看清楚,莲花座上那人就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他奇装异服的打扮。就好比是跳大神的一样,身上五颜六, 头上戴着又大又滑稽的帽子,把脸几乎都遮住。 看到这个也知道是教了。 他低声道:“沈世兄,白莲教?” 沈君澜回道:“真空教,本质一样。” 作为历代专业造反的白莲教, 向来以忽悠人洗脑擅长,能迅速发展大批下层信徒,初始是宣传教义,慢慢地就会聚众闹事,一旦有什么导火索就会演变成为暴力冲突。 而且这些教派一般都不分男女一起接受洗脑,夜里来,凌晨去。 林重认真听了一下,莲花座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地讲真空老祖、真空父母、真空家乡,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男女一样,都是老祖的孩儿,如今落异乡不得归途,今有老祖转世真身,为孩儿指引方向,只需虔诚修炼,信仰老祖,就能得归天家乡。 林重对白莲教的了解,基本是来自于清朝的一些信息,明朝白莲教了解不多,不过想来这些教派都是大同小异,靠着忽悠下层穷苦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人信,下层百姓没有文化,生活艰难,就更容易信,相信前世今生,来世报应,很容易就会被拉拢入教,而且随着洗脑加深,就会深信不疑。 坐上那人是真空老祖转世真身的大弟子,九转真人,此时不遗余力地代师传法,讲了一通之后就领着众男女一起念咒、拜老祖,之后又有现场诉苦互动大会。 另外三个方向的男男女女们踊跃地举手上前面去诉说自己的痛苦,他们从身体到心灵,从个人到亲戚,各种憋屈烦闷之事都拿出来倾诉,然后九转真人就会给与指引。 有病的,九转真人就会吩咐门下护法亲自给他们治病,信众们越发群情,深信不疑。 这个场面让他想起来了当初的天平天国,起初其实也是这个模式,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只不过一旦有人做了天王皇帝的,兄弟姐妹也就该死了。 时至子夜,聚会也到了尾声,那些人在九转真人的带领下开始继续诵经,“……一盏无油灯,照的十方彻。照的十方不见踪,显出大光明。本来无一物,不用远追寻。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与师同归去,无缘永劫堕沉沦……” 念诵三遍之后,信众们开始相继散去,当然也有那虔诚的要求留下侍奉老祖的大弟子以及护法们。 林重居高临下看得分明,有两个相貌娟秀的少女被信众们推举给两名护法,各自拥着去了房内,甚至并不避讳房间没有外墙壁,仅是拉下了布帘子遮挡。 等大部分人都散去,林重就看到角落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她原本在大树的下方位置,所以林重看不见。 她穿着布衣裙,身纤细,正被几个妇人围着问东问西,很快她们就散去,她也跟一个尼姑告辞要离去。 那尼姑却拉着她,指了指正房。 女人们说话细声细气,林重听不清,便有些着急,因为他断定那女人就是王柳芽。 很快他见王柳芽并没有去正房,而是福了福,然后转身往外走,那尼姑就追上去。 等她们出了院门,被院门外头挂着的灯笼一照,林重居高临下便看得更清楚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看自己这一世亲娘的脸,现在的王柳芽气质沉静娴雅,倒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显然是静云大师的教导有方,怪不得青云庵名声在外,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他听见王柳芽跟那尼姑道:“静慧师父,你说让我来帮忙看病,现在病也看完了,我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儿一早,我还想回青云庵去,静云大师还病着,我得回去侍奉汤药。” 静慧道:“王居士不要担心,我们师兄没有大碍,是她让你安心在这里的,等这边事情了了,我们再一起回青云庵去。” 正说着院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三十六七岁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笑起来分外亲切。 他朝着王柳芽拱手,笑道:“这几多亏了王居士帮忙,解我兄弟姐妹疾病苦厄。” 王柳芽还礼,道:“唐真人客气,我也是受惠静云大师再转帮别人而已。时候不早了,告辞。” 她施礼告辞。 静慧还想拦她,唐聪摆摆手,“王居士走好。” 待王柳芽走后,静慧低声道:“真人既然有意,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唐聪笑道:“我虽有意,可王居士无情啊,不急,慢慢来。” 静慧道:“唐真人若是不急,那可不要怪贫尼不提醒,王居士的儿子已经找上门来,要接她回去呢。” 唐聪惊讶道:“果然如此?” 静慧点点头,“难不成贫尼还会骗真人,那小秀才很是了得,听说拱月山庄那帮拐子就折在他的手里。”她又将静空的安排跟唐聪说了一下。 树上的林重愤愤不平,怎么账算自己头上,分明是锦衣卫和曹典史的功劳,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拿他当主要打击报复对象。 还有自己来找娘,碍着你们这些尼姑教什么事儿了,你们不好好得经营你们的教,竟然还想欺男霸女! 唐聪沉片刻,道:“我这就派孩儿们盯着,若是那小子找到这里来,定然要让他无功而返。” 树上的林重已经后悔没带弓了。 那俩人就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半天,商量派人去寻找林重他们的下落暗中盯梢,顺便加快给王柳芽洗脑让她留下来嫁给唐真人。 等他们嘀咕完各自去安排之后,就有人开始出来熄灯,继续巡逻一圈然后都去歇息。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