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抬手,对着未央伸出手,一个颇为致的小钱袋,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斑驳细碎的月光勾着钱袋的轮廓,未央蹙了蹙眉。 她想不起与何晏的过往,可何晏掌心的钱袋她却是极为悉的。 那是她的钱袋,还绣着她最为喜的子午花,巧巧的,颇具小女儿家的心思。 然钱袋上的子午花虽然鲜,但略微褪的口袋上,还是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这是一个上了年龄的钱袋。 未央伸手拿过钱袋,提在面前看了看,有些不解,问道:“我的钱袋怎么在你手里?” 她的声音刚落,耳畔便响起萧飞白的声音。 萧飞白道:“未未,幼年的事情,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不止是何晏,他也是见过未未小时候的。 可是未未对他,对何晏,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萧飞白看了一眼何晏,剑眉微蹙。 何晏嘴角微抿,神情若有所思。 未央攥着手里的小钱袋,看了又看,迟疑问道:“你们以前都见过我?” “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萧飞白的描金折扇轻敲着掌心,道:“或许是那年的你太小了。” 未央道:“或许是吧。” 她对幼年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母亲温柔的浅笑,母亲讲起外祖父时的顾盼神飞,母亲去世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那段黑暗时光里,小小的顾明轩曾给了她小小的她一方锦帕,让她不要哭。 那方锦帕,让她记了多年,长大后,非顾明轩不嫁。 关于顾明轩的往事涌上心头,未央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现在的她对顾明轩深恶痛绝,连带着对小时候的顾明轩也没了好。 没有同年滤镜的顾明轩,当年的举动不过是世家子弟惯有的君子之风,但在那年的她看来,却是对悬崖中的她伸出了手。 未央闭了闭眼,想将顾明轩赶出她的脑海,然而下一刻,她忽而想起何晏刚才说过的话——何晏对她的喜,亦是源自于小时候。 微风袭来,未央慢慢抬起眉,看着面前身着雪原灰衣裳的何晏,轻声问道:“我和你的相遇,是怎样的?” 何晏看了一眼未央,有些不解未央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是不解,但何晏仍将往事娓娓道来。 何晏道:“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何晏的语速并不快,与萧飞白轻快的声音相比,他的声音更为清冷疏离。 或许是因为那段记忆是他一生中颇为珍贵的,他面上的鸷之气都淡了几分,在皎皎月下,他容貌昳丽,略带柔和,恍如神仙中人。 未央看着何晏清隽面容,静静听着何晏低沉声音,握着钱袋的手指,却越来越紧。 ——何晏对她,如当年的她对待顾明轩一样。 同样是陷入绝境时的旁人随意的小动作,却叫她与何晏牵挂了半生。 原本书中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何晏明明与顾明轩没甚深仇大恨,却在掌权之后恨不得置顾明轩于死地,是因为顾明轩负了她,而何晏对严家人的报复,并不是因为顾明轩,而是因为严家人害死了她。 何晏素来睚眦必报,若真如他话里所说的那般她,必然是要报复顾明轩与严家人的。 未央垂眸,心里说不出来是甚么滋味。 可是那时候的她,已经死了啊,再多的报复,又能有甚么用呢?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不解,何晏既然她如斯,为何她从未觉到何晏对她的喜? 她喜顾明轩的时候,恨不得让天下人知道顾明轩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顾明轩与旁的贵女多说一句话,她便能醋上一天,可当顾明轩略微哄她一哄,她又能将这些小事抛在脑后,心眼都是顾明轩。 而不是像何晏对她这般,她无论做甚么事情,似乎都勾不起何晏的情绪。 何晏对待她,如老僧入定一般。 未央心中疑惑,便问道:“你既然这般喜我,为何从不与我说?” 她的声音刚落,一旁的萧飞白便笑了起来。 萧飞白刷地一下打开这扇,笑道:“我的傻未未,你莫是忘了你以前的情?” “以往的你,盛气凌人不说,眼里除却顾家那小子,便再也容不得其他人,何晏纵是想对你说他的喜,但你会给他机会让他站在你面前说话嘛?” 未央一怔。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以前她喜顾明轩的时候,眼睛的确是再瞧不见任何人的。 可她与何晏大婚之后呢? 大婚之夜,何晏明明有机会对她说出喜的,但何晏甚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后来还在她的哭闹之下,给了她一纸和离书。 再后来,她被陷害毒杀严老夫人,严睿派人去请何晏,却被何晏的门房打了出来,说她的生死与何晏无关,让严家人自行处置。 这一句话,让严睿再无顾忌,将她送回乡下庄子里,顾明轩对半路中的她派出劫匪。 上一世她绝望跳崖,这一世若不是她重生后得知自己的下场,立刻着手安排从霜应对严家人与顾明轩的迫害,只怕她与上一世的结果没甚两样。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未央轻叹一声,道:“何世子,你的喜,委实让人很难发觉呢。” 未央的声音极轻,像羽一般轻飘飘拂过人的心口。 然而夜风中立着的何晏,却因她的这句话,呼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夫人。” 何晏艰难开口:“你走后,我并不在华京城——”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未央打断何晏的话,轻轻一笑,道:“我信你对我的喜,我只是不信你护得住我。” 她经历过绝望中顾明轩对她伸出手,她便顾明轩了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她相信何晏因一件小事,而对她牵肠挂肚的心思,可相信,并不意味着她敢将自己的未来托在何晏手中。 无端枉死的事情,发生一次便够了。 重生之后,她只信自己。 未央着何晏深邃眸光,看着何晏漂亮的眼睛,慢慢道:“何世子,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要走的路,你是废太子之后,你的路是夺嫡,问鼎九五。” “天子膝下原本有二十多位皇子公主,而今只剩下长宁公主一人,夺嫡之路的凶险,想来无需我多说,你自己也能明白。且不论你能否在剩下的手握重兵的藩王中胜出,纵然你胜了,可你为天子,后佳丽三千人,那时的你,是否还记得起数年前的小小的我?” “你的目标是天下,是帝位,我想要的是安稳,是畅快一生。你身边的位置太危险,恕我不敢奉陪。” 夜风袭来,未央鬂间的发随之飞舞。 何晏抿了抿,眼底似有千山暮雪。 未央垂眸轻笑,道:“很抱歉,我本就是这般现实的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在树林久留,她转过身,准备回到车队。 然而她刚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便又响起何晏的声音:“若我能肃清朝野,让诸侯王们俯首称臣,你是否愿意来到我身边?” 天边冷月孤零零,将未央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的影子后,是何晏的影子。 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像极了亲密的恋人。 未央笑了笑,没有回头,只是道:“何世子,待你走到那一步,待那时候的你仍对我念念不忘,到那时,何世子再来找我谈你我之事仍是不迟。” ——她曾经也对顾明轩要死要活,如今再见顾明轩,只觉得自己瞎了眼。 或许多年后,何晏也是这种心态。 她不过是一个汲汲营营心算计的人,委实担不起何晏的喜。 就如顾明轩剥开世家子弟的外衣,内里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配不上她的喜一般。 说完这句话,未央继续往前走,然而身后再度响起何晏的声音:“既是如此,你我不妨做个约定。” 何晏的声音一贯是冷静克制的,在说这种事情时,与旧没甚两样,只是多了几分不已察觉的隐忍着的疯狂。 何晏道:“我们给彼此三年时间,这三年内,你不要另嫁他人,我亦不会娶她人为。” “三年后,我会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再度你进门。” 未央秀眉微动,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书中对大反派何晏的评价是偏执。 她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白了,何晏仍是固执地将自己与她牵扯在一起,大有不死不休的态度。 未央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何晏,忍不住道:“何世子,你很不必这般行事。” “你既是喜了我很久,想来也留意过我的生活,了解我的情,你既这般了解,又何必在我身上白白浪费心思?” 夜幕中,何晏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那人是你,便不算白费心思。” 夜风起未央鬂间的发,鬓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未央的脸颊。 未央忽而觉,脸上有些烫。 未央拢了拢发,转身道:“随你。” 拒绝的话她已经说过了,何晏还是不死心,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至于何晏所说的三年后再度娶她的事情,她只觉得何晏太过自负——晋王虽然目光短浅,好大喜功,可晋王世子却是一个狠角。 除却晋王世子,还有能征善战的燕王,富得油的楚王,以及掌天府之国的蜀王,这么多的藩王,哪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角? 莫说三年内除去所有人了,何晏花费三年时间除去一人,便是何晏天纵奇才算无遗策了。 未央没太将何晏的话放在心上,只想快步走出树林,尽快回到车队。 然而尚未走出树林,便看到不远处秦青羡双手环倚在树枝上,抬着下巴看着天边冷月。 听到她的脚步声,秦青羡向她看来,漫不经心问道:“萧飞白没难为你罢?” “没有。” 未央笑了笑,道:“他到底是我舅舅,怎会难为我?”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