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殿门关着,纱幔拉着,别说是说话的声音,就连陆湘略显急促的呼声赵斐都听清了。 他也说不清为何,心情非常好。 “无妨。”赵斐道。 “我请陈公公进来帮六爷换了吧。” 赵斐看着她急于逃跑的模样,故意将语气放重了些:“你脏的,当然是你换。” 陆湘知道他在为难自己,可经历了方才的尴尬,陆湘着实不想在跟他这么近的坐着。换就换吧。 “六爷,放被子的柜子是哪个?”陆湘闷头问。 赵斐道:“第三个。” 寝的山水围屏后面,摆着一排高大的柜子,放着赵斐的朝服、常服、枕头、被罩等物。 这柜子里整理得十分得当,最上头一层放得冬棉被,中间是秋被,最下头是凉被。 陆湘看不清楚被子的花,摸到一跟赵斐身上搭得差不离的便抱了出来。 赵斐此刻盖着的,是一米白如意纹云锦缎子的,因着颜浅,上头滴那一点点油渍十分显眼。 陆湘走过去,先把手头拿着的锦被抖落开,再放到榻尾。 她拉起赵斐腿上的被子,再将干净被子盖上,如此一点一点的,将干净被子往上拉,等到将赵斐大半身盖住,方才将那米白如意纹云锦缎被揭开。 “扔在地上就好。”赵斐道。 陆湘点头,将换下来的脏被子简单折了几下,这才放到榻边的踏板上。 “六爷,还要喝吗?”刚才的汤不过用了两勺。 赵斐点了一下头。 陆湘重新喂他,经过方才那一番事,手也不抖了,顺顺当当地喂完了剩下的半碗。 “一会儿就要用午膳,剩下的要不别喝了?”陆湘小心翼翼地问。 “嗯。”赵斐痛快地答应了。 陆湘总觉得很心虚,今赵斐格外的温和,尤其看自己的那种眼光,令她着实有些不实,一时不知他是病糊涂了还是另有所图。 “奴婢告退,不耽搁六爷用膳。” 陆湘说着,伸手提起了自己的汤盅。 “等等。”赵斐开口道。 陆湘转过身,“六爷还要说什么?” 赵斐的喉结动了动,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用膳不着急。” 他是在留自己? 陆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我……” “我遇到的一桩难事。”赵斐抬起头,目光柔柔地飘向陆湘。像是悲伤,又像是无助。 难事? 陆湘愣了愣。 他这么聪明,竟也会遇到难事? 陆湘苦笑。 以赵斐之聪颖,足以胜过十个她,赵斐遇到了难事,她哪里能帮他解得了? 只是瞧着赵斐面凝重,陆湘的确好奇起来,不知到底是什么事难住了他。 “我是个笨人,只怕不能为六爷分忧,不过我到底痴活了些年头,或许能说上几句。” “非你不能解。”赵斐道。 陆湘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今的赵斐,的确给了她太多意外。 “你坐下。” 陆湘捧着汤盅,重新坐到方才的凳子上。 “上回我们在雁池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赵斐问。 上回? 他说的是淋雨那天自己冲他喊的那些话吗? 陆湘其实记不太清了,没想到他还记着。 “六爷是说哪一句?”陆湘问。 “你的那个朋友。我还想听听他的故事,你能再跟我说说吗?” 陆湘低下头。 再多说说?陆湘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多说了,再说了,那是赵斐的太爷,说得太多,只怕他三两下就猜出来了。 “他……已经过世了。” “如此。”赵斐的眼中出些许失落。 见他出这表情,陆湘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口中却问:“你想知道他什么事?” 赵斐听到她这么问,脸上的表情方才松快许多,“就是那你说的那些。” 陆湘有些茫然。 那个人是陆湘的英雄,也是陆湘的恩人,甚至是她的……关于他的事,可以说的太多了,陆湘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说皇本无对错,对或错都是人,身处中的人有些随波逐,有的人却依然保持本。” 陆湘点头。 赵斐无奈地一笑:“我却不这么觉得。” “为何?在我看来,皇本来就是一口染缸,无论你进之前是什么颜,进了染缸自然就会被染上颜,偶尔有些石头被扔进染缸,能够保持本心不被染,可染缸就是染缸,石头即便可以保住自己,哪里能改变这个染缸的颜?” 陆湘有些意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斐说得很有道理,她本无从反驳,甚至还有些赞同。 在皇里呆了一百年,陆湘遇见的,也只有一个他。 “你的那位朋友是怎么保持本心的呢?”赵斐问。 陆湘觉得他今很不一样,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挫折,叫他这般不同。 “他……他就是聪明,也不只是聪明,他还很勇敢,便是他最亲近最尊敬的人做了错事,他也敢站出来反对。” “是吗?他赢了?” 陆湘点头。 他不止赢了,还赢得很漂亮,救了陆湘,也救了大昱朝,救了大昱朝的百姓。 赵斐笑得有些无力。 陆湘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事犯难。能叫赵斐犯难的人,要么是皇后,要么是皇帝,会是谁给赵斐出难题呢?陆湘想不透,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恶人之所以凶狠,不是因为恶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恶人太自私,他们从不会为别人考虑,所以有恃无恐为所为。 赵斐是恶人吗? 从前陆湘是这么认为的,但如今悉了,陆湘知道他有在乎的人,他在乎皇后,也在乎赵谟。 “你……”陆湘有许多想说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六爷,我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赵斐却笑了:“谁说没帮上?我现在心里有数了。” “真的?”陆湘难以置信,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他能赢,我也能赢。” 赵斐的话很简短,却很有力度。 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笑意,宛若风化雨。这种笑在赵谟的脸上经常可以看到,陆湘却从来没见赵斐这样笑过,这样神采飞扬的赵斐,志在必得的赵斐。 在陆湘的印象里,赵斐一向是沉的、冷静的。 在这一刹那,陆湘忽然意识到,赵斐其实只比赵谟大两岁,本该是这样的。 但赵斐这句话,也证实了她的担忧:他真碰上难题了。 “能帮上忙就好,”陆湘道,“一直以来我都是要你帮我的忙,如今我能帮上你的忙,倒是叫我心安一些。” “你觉得人情还清了?”赵斐扬起下巴,一副不客气的模样。 陆湘只笑道,“六爷是债主,你觉得还清了吗?” “没有。” 陆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赵斐看着她,哑着嗓子道:“你欠我,自然得慢慢换。且等着,下回心烦了,我还找你。” 他这句话本是稀松平常,但陆湘闻言,忽然觉得心跳得极快,甚至要跳出口了。 什么人情不人情,找不找的……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勉强对赵斐笑了笑,便捧着汤盅逃走了。 陈锦一直坐在廊下熬药,听到殿门被人猛地打开,抬头便见陆湘面红耳赤地从里头出来。 “陆姑姑,殿里头很热吗?”陈锦惊讶地问。 因怕赵斐吹冷风,殿门关着,窗户也只留了一扇,虽是如此,却不能一味捂着,因此陈锦得一直刻盯着,里头冷了就关窗户,里头若闷了就再开一扇窗户通气儿。 陆湘没想到一出来就撞上陈锦,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支吾道:“还行,倒是不热,我是自己穿太厚了。” 穿太厚? 陈锦瞅着陆湘身上的衣裳比自己的还单薄,自己一直守着炉子,还没觉得多热呢。 “对了,陈公公,先前我就想问你,你最近去瞧过盼夏吗?” “我每都让夏晚过去瞧瞧,给雪瑶姑娘搭把手,姑姑放心,盼夏已经醒了,这两吃东西都无碍。”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