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沉的天落了雨,雨水冰凉,打在她脸上,她复才有些麻木地转过身。 待沿着西漕河,渐渐离开了小时雍坊,她忽觉身边雨水顿消。 抬起头去看,却见头顶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青伞。 她意外地转回头,竟见是一位锦衣少年人站在她身后。 张眉妍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 她张了张嘴,喊道:“誉哥哥……” 十四五岁的少年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地道:“这伞……你且拿着吧,莫要淋了。” 张眉妍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来,她抬起手,却非是去接伞,而是捂住了自己泛红的半边脸颊。 邓誉轻轻叹了口气。 “张家……实在欺人太甚。” 自四年前,张邓两家因退亲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也被泼了身脏水之后,他对张家,便无了半分好。 可当初母亲中风,是经张家一位姨娘出手诊治,才得以下走动。 有着这份恩情在,明面上他也不好对张家人表出什么不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心存侥幸,认为大姐还会顾念一丝旧情……”张眉妍垂着眼睛,泪如雨下:“可若非父亲病入膏肓,我也不会找到张家,被人这般羞辱。” 邓誉皱眉问道:“你父亲病了?” 张眉妍点头。 少年人犹豫了片刻,摘下间荷包,递了过去。 “这些银子你且拿着,若是不够,我再让人给你送去。” 张眉妍一愣之后,连忙摇头推辞道:“我怎能要你的银子?从前那些风言风语,已给你带去许多麻烦了……父亲的病,我自己再另想办法便是。” “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办法可想。”谈及往事,邓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道:“都过去了,且那时年幼,也怪不得你。再者,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便不怕旁人栽赃。” 说着,便将荷包送进了她手里:“你我相识一场,张伯父以往待我也不薄,我若明知他有难,却置之不理,非君子之道也。” 张眉妍抿了抿,这才轻一点头,道:“那就……多谢誉哥哥了。待我多做些针线活儿,后攒够了银子,定会还你。” 邓誉不置可否地道:“且去请郎中,抓些药,再买些补品,好生照料张伯父吧。” 张眉妍点着头,再三道谢,复才接过他手中的伞,转身离去。 离去时,频频回头。 此时,邓誉的小厮举着伞,追了过来。 “公子,您都淋了。”小厮嘟囔道。 那姑娘也真是的,公子好意给她送伞,她怎也不能顾一顾他家公子呢? 亏她还一步三回头地看,难道都看不着他家公子要被淋成狗了? 由此可见,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打紧,走吧。”邓誉转了身。 小厮应下,举着伞紧步跟在他身侧。 路过张家后墙处,小厮慨了看了几眼。 自范九大哥被赶出邓家之后,他当真觉得孤单地很呢,这几年下来,都再找不到知音了。 上回见着范九大哥,只见他身后跟着几位仆人,还带着如花似玉的娘子……啧,真是令人羡慕啊。 …… 一个时辰之后,一名身上沾着雨水的丫鬟从外面回到了张眉娴的院子里。 丫鬟将伞收起,放在门外,走进堂中向张眉娴行礼。 “如何?”张眉娴问道。 先前她转身回了院中之后,便差了丫鬟去跟着张眉妍,一看究竟。 她想知道……张彦是否当真病得不行了。 “姑娘,您猜奴婢瞧见什么了?” 张眉娴皱眉:“快些说。” 她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猜”这个字。 丫鬟暗暗吐了吐舌头,这才道:“奴婢瞧见邓家的公子与她说了话,还给了她银子。” 张眉娴愣了愣,旋即问道:“她收了?” 丫鬟点头。 张眉娴默默无言。 张眉妍没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处,转头却有人送上了门儿去让她薅羊—— 咳,这也是件好事。 到底她也未必能真的忍心见张彦病死,没钱抓药……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了。 “后来奴婢让车夫一路跟着她回了庄子,却远远瞧见张老爷提着酒壶从外头回来……醉醺醺地,倒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张眉娴脸顿时沉极。 合着竟是来骗银子的?! 这样的谎话也能说出来,就不怕遭了报应,真被恶疾身吗? 亏她还心存一丝怜悯之情,眼下不妨便将这份愚蠢的怜悯连拔起,丢去喂狗好了! 张眉娴眼中心中都再无半分犹疑。 “姑娘,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阿豆过来了。”黄杏此时进来禀道。 张眉娴立即道:“请进来。” 阿豆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进来行礼,笑着道:“这是大太太身边的赵姑姑亲手做的点心,二姑娘恰在海棠居里尝了尝,觉得可口,便叫奴婢给大姑娘也送些来。” 此事本是稀疏平常,此时却叫张眉娴眼中一热。 亲生父亲和同父的姐妹至今还想着算计她,二妹与婶婶却向来不曾轻视她半分,反而百般照料…… 而她却…… 阿豆离去之后,张眉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几碟点心,看了许久,却也未尝,只站起了身。 她……有一个决定—— 第396章 他的身份 她想去印证一件……不,是一些事情! 张眉娴未有耽搁,立即吩咐了丫鬟去备马车。 “姑娘,外头正下着大雨呢。”丫鬟提醒道。 张眉娴固执道:“快去。” 丫鬟只好应下。 张眉娴坐上马车,一颗心跳得飞快。 今,张眉妍的话固然难听,可却也提醒到了她。 她拖着不嫁,叔叔婶婶从未说过她半句,祖母至多也只是偶尔唠叨几句,故而……她尚未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张眉妍那番话,却叫她意识到,她嫁不嫁尚是小事,重要的是——外人会如何看待叔叔婶婶? 对外,她已过继到叔婶名下,那她的亲事,自然也该由宋氏做主。 她若再迟迟不嫁,叫外人如何议论婶婶? 且如今倒还好,再有两年,二妹三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到时她横在前面,更是多有不妥。 她真是蠢……只因婶婶从来不提,她竟也未想过这一点。 如今想来,张眉娴不心愧疚难安。 可是,若叫她就此稀里糊涂地嫁了人,她却又心有不甘。 至少……也该去问个清楚! …… 雨清冷,将庄严肃穆的大永昌寺蒙上了一层意。 章拂正于寮房内盘腿打坐,忽听得僧人来禀,说是一位自称姓张的女施主,携了亲手抄写的经书,前来求见他—— 章拂缓缓张开眼睛。 张眉娴等在前殿外廊下。 今天不佳,寺内香客寥寥。 她身形本就高挑,样貌亦是姣好,今着一件茜红夹袄、下衬翠蓝刻丝马面裙,此时站在那里,尤为醒目。 章拂远远便看到了她,张眉娴亦是。 四目遥遥相对间,年轻的僧人微微错开了视线。 他行至廊下,随行的僧人收伞立至一侧。 “张施主。”他朝着张眉娴行了佛礼。 “今除了送这手抄经书之外,实则还有一事,想请大师为我解惑。”张眉娴看着他,语气还算平静地问道:“不知大师可否赏面一叙?” 章拂半垂着眼睛:“施主言重了。施主若有何惘之事,不妨说与佛祖听一听,佛祖许有指引。” “此惑,佛祖怕是解不了,唯有大师能解。”察觉到他的躲避,张眉娴直直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固执。 章拂眼神微动,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头。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