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忙道:“这位太太好眼光,这正是今年最时兴的花样儿,放眼京城,可找不出第二家有重样儿的,且小店之内,也只此一匹了——” 宋氏闻得此言,便要定下。 可这厢张了嘴,刚想开口时,却被一道声音抢在了前面。 “这匹细绸我要了。” 妇人的声音不高不低。 宋氏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翠绿如意纹褙子,带着丫鬟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约在五十岁上下,仪态颇好,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 只消一眼,便可知身份必是非富即贵。 张眉寿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罢,看着那妇人,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位太太来迟了一步,这匹布,已经被我买下了。” 妇人却道:“既是还没付银子,怎能说是已经买下了?” 宋氏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却不痕迹:“先来后到,规矩如此。” 妇人没答话,只上前摸了摸那布匹的质地,眼中有了笑意:“可我着实喜地紧,也觉得实在与我相宜,走了这半,极不容易瞧见合眼的……这位妹妹,不知可否割让与我?” 宋氏顿了顿。 妹妹? 她估摸着,二人差了得有一二十岁? 好吧,女人保养的好,有自信是好事。 “既如此,太太便拿去罢。”宋氏脸无异,也未再多言,虽是无奈,却也显然是真心相让。 她转身,便要带着张眉寿离去。 此时,却听身后的妇人忽然语带疑惑地道:“妹妹且留步——” 宋氏转过身相询:“不知太太还有何事?” “我瞧着妹妹似在哪里见过……”妇人眼中有思索。 一旁的张眉寿瞧在眼中,险些笑出来。 刘夫人竟也是这般顶好的演技么? 母亲自是不曾见过刘夫人的,她上一世却是见过许多次,故而方才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刘夫人却是显然一早就知道了她母亲的身份,只是起初无意挑明罢了。 刘夫人洒利落的情,她是了解的,绝非是会眼见着别人要买下一匹布,却还要再三出言相之人。 虽然她暂时还猜不出刘夫人这般做的目的何在。 宋氏不问道:“我倒一时没认出太太来——不知太太是?” 刘夫人走近了些,道:“我家中是户部侍郎刘家。” 宋氏眼中是讶然。 “原来是刘夫人……”她失笑道:“自刘大人口中听了许久次,此番却应当是头一回见。” 刘夫人她没见过,可三天两头就要往张家跑的刘大人,与她夫君如今要好的都要穿一条子了。 她听闻刘夫人不好相与,故而一直也无意主动结识。 “那妹妹是?”刘夫人还在装糊涂。 “小时雍坊张家,我家老爷可常常厚颜往贵府作客呢——”宋氏笑着道。 刘夫人顿时也笑了:“原来是张家大太太……倒真是巧了。” 宋氏点头称是。 刘夫人又道:“真说起厚颜登门作客,我家老爷才是头筹……” 说着,看向一旁的张眉寿,问道:“想必这就是府上的二姑娘吧?” 宋氏笑着说“是”,张眉寿便适时地向刘夫人行礼。 刘夫人眼笑意,心底却在叹气。 哎,要么怎么说是兄妹呢,长得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赛神仙…… 她家女儿原本长得不差,可同这张家姑娘一比,却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要心生愧疚了。 张家公子成瞧着这般好看的妹妹,再看她家闺女,岂不觉得平平无奇? 呃,她想这个作何?好似这门亲事已要同意了似得! 不行,她还得再观望观望才行。 刘夫人心有计较,便邀了宋氏吃茶。 宋氏自没有理由拒绝。 “……”见一行人相携离去,绸缎庄掌柜言又止。 怎么……争着争着都不买了?! 这一场茶吃下来,二人竟是相谈甚,脾亦很有几分相投。 将刘夫人时而开怀、时而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在眼中,再想到刘大人的种种举动,张眉寿不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刘夫人待回府之后,便与方妈妈细细说起了有关宋氏之事。 “依你看,这张家太太脾德行如何?”说罢前后经过,刘夫人遂问道。 方妈妈笑了:“您既都当场挑明了身份,邀张家太太去吃茶了,想必是极意的——夫人慧眼如炬,哪里还用得着老奴来多嘴?”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道:“只是,老奴有些不明,单凭在绸缎庄里寥寥数言,夫人怎就好似有了定论一般?” 第401章 夫人吃错药了? 刘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人,自是有自己的法子。” 她今出门,并未特意乔装,但凡见着了她的人,尤其是如宋氏这种家境的,断不会看不出她的身份不寻常。 故而,若是在她开口之后,宋氏便识趣相让,她必不会再多说下去。 在权势面前,过于识趣之人,未必不是没有棱角,而是心思活泛——此中没有好坏之分,虽不是什么坏事,可却是她不甚欣赏的。 而彼时宋氏的表现,无疑是稍显强势的。 可这种强势,只是在讲明道理,而并没有其它用意——既没有蠢到将不表现出来,也不见争强好胜之心。 然而,在她缓和了态度,说明自己是真正想要那匹布,软言与其商量之时,对方的强势却立即消失不见了。 足可见是个心肠善软,且吃软不吃硬的人。 况且,宋氏在表示愿意相让之后,也并未多言,而是干干脆脆地离去。 既没有向她讨情,更无借机攀谈之意。 而是让了便是让了,半点多余的揪扯都没有。 这般利落的情,恰是她最为欣赏,也是最对她脾的。 这样的人,遇事心中有数,多半不会有什么坏心肠—— 有了这样的好印象,她自然乐得说明身份,邀对方吃茶。 听自家夫人说罢心中所想,方妈妈赞叹了一番“夫人心思通透、观察入微”之后,才又明知故问道:“那依夫人之见,这位张家太太,并非传言中那般娇扈,不讲道理?” 刘夫人不置可否地说道:“这些且不提,只瞧我与她问起那张家公子之事时,无论是言辞还是神情,倒都无轻视不悦之意。” 有些东西,是不容易装出来的,且宋氏这等情,亦是不屑过于伪装之人。 此时,她再去想自家老爷屡屡说起的那些“张贤弟夫妇为了这孩子可没少费心”之言,不由才觉得可信了几分。 同为女人,许多事情,她并非不能理解。 兴许,这张家太太确是“善妒”的,可亦是恩怨分明之人。 她怨恨那位姨娘,无可厚非,可人死仇灭,并未迁怒他人。 况且,就那等心软的子,眼瞧着那孩子处处懂事明理,再叫她长久地去以恶意待之,只怕那才在真正地为难她呢! 不说宋氏了,便是她,待家中那一对懂事体贴的庶子庶女,也是摆不出什么冷脸来的。 哎,谁让大家都是天生善良的子,着实干不出刻意磋磨人来的事情呢。 而张家老爷又那般惧内,若是没有张家太太的首肯,定也不易做到如今这般程度。 且不仅是张家夫妇,就连那张家姑娘,谈及自己庶出的兄长时,亦无半点高傲姿态。 虽不见过分亲近之,但也透着欣赏,甚至是尊重。 说起来,那可真是个招人喜的小姑娘。 不止生得那般好看,就连言行举止也透着沉稳,谈上几句,便可知是与寻常姑娘家差之甚大的。 虽说其余的尚且看不出,但由此已可看出张家的教养,确是极好。 欸……从老到小,挨个不落,越夸越多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叹了口气。 这口叹息里,既有欣,也有慨。 方妈妈笑了笑。 稳了。 刘健乘轿回到府中之后,天早已黑透。 他踏入房中,便见自家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似在等他。 这妇人,定是又要指责他在张家呆到现在才回来了。 呵呵,说句不害臊的话,若不是怕失礼,他如今都恨不得要住在张家才好呢!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