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为腿伤耽误,行动不便,待他伤好,要设法去见见子慕先生。 这夜汉王在蜀王 中,论功行赏,周景也在座。 论功劳,周景的两份檄文起到很大的作用,第一份揭 蜀王罪行,引起蜀民愤慨,使得锦官城内官民离心。第二份则是入城后的安抚告示,言语切切,想民之所想,解民之所惑,使得因城破慌 的蜀民得安心。 以周景的才能,那恐怕是丞相之才。 只是这人年少时,家人位居高官,却因权势争斗而遭遇屠戮,一直有避世的心思。 行赏至周景,周景出列,上前谢恩。 周景的赏赐尤其丰厚,令人垂涎。 从中也能看出汉王对周景的赏识。 周景拜谢后,返回席位,四周人高谈阔论,他则是耽于美酒,开怀痛饮。 散宴后,周景让随从将汉王赏赐的财物拉回官宅,他独自骑马出蜀王 ,趁着夜 ,前往一处老宅。 那宅子犹如鬼屋, 森森,院中杂草齐膝。 周景穿过长了草的游廊,他不慌不忙,神 冷静。 游廊的房间皆呈破败,门窗歪斜,周景推开游廊尽头一处房间。 房中漆黑,没有照明,只觉腥味扑鼻。 “子慕先生?” 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在门后响起。 “是我。” 周景应声,他在黑暗中摸索,来到一处榻旁。 借着有限的月光,隐隐可见榻上躺着一位高大的男子,那男子一动不动,像似处于昏睡中。 第70章 未曾改变 周景在凌晨前往城南, 城南的火还未完全扑灭, 有些地方仍在啪啪燃烧。周景提桶井水往自己身上倒,从头浇灌, 他不顾汉兵阻拦, 闯入燃烧的街道。每路过一具尸体, 一位受伤的士兵,周景都会停下来察看, 夜 昏暗, 唯有风中的火光带来时亮时暗的照明。周景冲进来时,显得不顾一切, 在找寻的过程中, 则十分冷静, 火焰烤红他的脸庞,烫焦他的头发,他仍未离开,抱着极大的意念, 一处挨一处寻找。参与城南战斗的汉军告诉他, 城南的残兵要么被俘, 要么已死。在被俘的士兵中,周景没找到魏嘉,他多半死在了这里。 想起在汉军帐中,和身为俘虏的魏嘉对弈,两人席地而坐,专注于棋盘, 你来我往。周景侵掠魏嘉的阵地,眼看魏嘉一条大龙就要被屠,魏嘉苦恼抓头:“子慕待我这般冷酷,想是以往什么时候把你得罪了。”周景面无表情提子,说道:“你几时赢过我。” 那时两人已是对立,各为其主,却仿佛还在魏府中,两人在清风徐徐的亭上下棋,惬意的听着 水潺潺声,时常,魏嘉会在棋盘上被周景打得抱头鼠窜,而周景颇有些小得意,从不手下留情。 现在回想,在魏府那些悠闲相伴的 子,颇令人怀念,周景一度觉得这样也 好,在魏府那些时光,看着他和女儿温馨的场景,他甚至觉得很欣 。 现在觉得哪怕是在汉军帐中,两人安静的在一起,听着棋子敲落声,亦是美好之事。 周景翻开一具趴地的尸体,辨认不是,又去检查另一具,在燃烧过的四周兜兜转转,周景的手脸沾染炭灰,汗 衣衫。 周景其实已不知晓找到又怎样?找不到又怎样?及这人世里,这个人或许已经消失,唯只剩一个皮囊,且会腐败、发臭,并化作一捧泥土。 那时在汉军帐中,若是就此将他关起来,等锦官城之战结束再让他离去该多好。可是周景清楚魏嘉有自己的意志,他是蜀王那边的人,他在锦官城中留下了 女。 他有他牵挂之人,也为他人所有。 年少时,两人身份相类,同席读书,那时比手足还要亲昵几分,后来渐行渐远,却也始终没有断去联系,后来握手言和,以挚友相待,终归也不过一友。 今 ,所为,也不过是行一位友人的职责,为其敛尸。 死亡,无不是冰冷且绝望,十多年前,一家人惨遭杀害,周景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他很清楚死亡是什么。他的心很沉静,像一汪死水般,黑漆漆,再 不起一丝涟漪。 周景扶着残破的土墙站起,他被高温和烟雾熏得摇摇 坠, 疲力竭,他舔舔干裂的 ,迈步继续向前行走,他觉得自己必然是遗漏了地方,再找找。 走着走着,就在一栋被烧得残败的宅院中,周景见到一位仆人打扮的老汉吃力拖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外衣不见,只穿着贴身的衣物,那身衣物上沾染血迹。周景没有立即认出老汉拖的是谁,却一眼认出了老汉,那是魏嘉的老仆魏东。 在周景辨认老汉时,老汉显然也已认出周景。 周景发愣,继而迅速上前,他跪在地上,手抓住魏嘉的手腕,他摸到了脉搏。他的心跳随着脉搏而 烈跳动。周景他来不及去察看魏嘉的伤势,他帮老汉将人抬上马,周景叮嘱:“送去周宅,稍后,我会带药过去。” 老汉无言点头,用一张破草席将魏嘉盖上,牵着马离开。 周景摸出巷子,天边残月淡痕,晨风带来丝丝凉意,他收拾自己疲惫的样貌,朝汉军走去。 在进入城南时,他有一份玉石俱焚的毅然,而此时他重新整理心情,骑马离开城南,前往蜀王 。 周景匆匆洗去手脸的污渍,赶往蜀王 。他的一身衣服未更换,像似在战场中翻滚过那般凌 。不过,蜀王 里也是 藉一片,周景迈过倒塌的木梁,前往大殿里报到。汉王见他过来,指着一侧的木案说:“正在四处找先生,劳先生写份安民的檄文,一会让人拿去张贴。”周景领命,让侍从将笔墨递来,他摊开帛书,执笔腹稿片刻,落笔书写,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檄文呈上,士兵张贴市坊,民心安定。 随后,周景离开蜀王 ,没带侍从,巡视的汉兵不敢拦阻、盘问他,知他是子慕先生。周景独自骑马前往城西,来到已为杂草 噬的周宅。 他身上携带着从军医营里拿的疮药、刀针、布条等治疗物品,他略懂医术。 魏家老仆往时随魏嘉来过周宅,他 悉这里,他将魏嘉藏在一处破败的小院里。周景沿着游廊行走,发觉石阶的杂草有践踏的痕迹,他沿着痕迹,来到一间弃用十数年的房间。 推开房门,魏嘉躺在角落里,他昏 着,老仆在身边照顾他。 周景上前,和老仆低语两句,老仆离开。周景注视魏嘉沾染血污的脸庞,他心中难过,用拇指擦去魏嘉脸颊上的一滴血。 “伯许……” 周景痛苦合眼,平复起伏的心情。 随后,周景着手 去魏嘉身上的所有衣物,他一寸寸检查伤口,魏嘉的背和大腿两处箭伤,因他受伤时穿着甲胄,刺得不深,但 下不少血,左手臂上有一处烧伤,其它的小伤口更多。 老仆用厨房里废弃的瓦罐盛来水,周景用 布擦拭魏嘉脸上、身子上的血污,魏嘉剑眉深目,本是位英气的男子,此时脸 苍白,双 发紫。 老仆虽然尽所能的帮魏嘉止血,但他用的不过是草药,效果十分有限。 周景清理掉草药,检查魏嘉伤口,他发现背部血淋淋的伤口里,还留着箭头。 “魏东,你扶住伯许,我将他肩头挖来。” 老仆扶起魏嘉,周景拿刀的手没有颤抖,十分沉稳,刀尖在创口里搅动,魏嘉痛苦呻 ,周景挖得一手血,他 脸的冷汗,脸 灰白不比魏嘉好看几分。 艰难地掘出箭头,周景迅速为魏嘉的创口洒药, 绑。周景双手血 ,脸上泪水溢 ,他虽然有纵横捭阖之才,但毕竟只是位文人,再冷静面对这样血 模糊的情景仍是恐惧,何况这是他深为在意之人。 所幸背上的箭伤,箭头早先拔出,没有残留在体内,只需清理、包扎。 将魏嘉身上的大小伤口处理完,周景 下自己的长袍,披在魏嘉赤 的身上。周景疲惫不堪坐在魏嘉身边,他执着魏嘉的手,双眼发直,一言不发。 老仆从院中拾来破旧的帷帐、碗碟等物,堆放在房中。 “魏东,我在这里看伯许,你去买些吃食。” 周景这才动弹身子,从怀里取出钱,递给老仆。 昨夜城南被烧,魏府也付之一炬,这主仆俩现下可都是穷人了。 “老奴谢谢周先生,先生这可是救了将军一命啊。” 魏东跪地磕头,他知道周景在汉王那儿任职,这是冒着自身危险在救魏嘉。 “我与他可谓生死之 ,无需言谢,你去吧。” 救魏嘉,值得周景以身涉险。在此时,听着魏嘉均匀的呼 声,坐在魏嘉身边,周景的内心平静,像一潭秋水般。 重伤的魏嘉,有在周宅昏 两天,到他清醒时,发现自己人不在城南,换了地儿,而且还活着。 魏嘉醒来时意识清晰,见自己在庄宅,身上披着周景的长袍,且伤口得到治疗,便知道是周景救他。 魏嘉从榻上爬起,望着门外漫天的星光,他开口问的不是周景,而是城南的 女。 老仆告知城破后,魏嘉的 子带女儿出逃,听闻跟着城南一些官员的女眷一起,不知去了哪里。 魏嘉摇摇晃晃爬起来,心里着急想下榻,脚一落地,身子趔趄,栽倒在了地上,老仆连忙去搀他。 魏嘉知道现下病痛虚弱,无法行走,老老实实回榻上躺着。 这夜,周景前来。 两人在黑夜里相见,魏嘉看到周景, 动想起身,周景按住他。周景坐在魏嘉身边,手贴魏嘉额头测温,又为魏嘉把脉,魏嘉安静顺从。 “子慕,你不该再过来。” 魏嘉躺在枕上,望着周景,他的声音嘶哑。 周景慢条斯理,从行囊里取出衣服和几个 蛋。 “我自己的家,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周景剥开颗 蛋,将 蛋执住,喂食魏嘉。 魏嘉本来没什么食 ,他被疼痛折磨得 疲力竭,但是又不忍让周景白忙活,他咬食 蛋,小小一个 蛋,三口吃完。 “伯许,我打探到嫂子的消息,她带着孩子,去了临邛。” 周景继续剥第二个 蛋,他话语波澜不起。 城南着火后,魏府被焚烧,周景还特意去过已成残骸的魏府,询问魏府附近的邻居。虽然魏 待周景向来轻慢,但周景并不希望魏嘉 女出事。 听到 女的消息,魏嘉的手用力抓住周景手腕,急切问:“可是跟随我阿父一起撤离?” 周景神 稍有变化,魏嘉不会察觉,周景喃语:“是如此。” 魏嘉笑了,眉眼弯起,即使是在昏暗中,周景还是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周景也微微笑了。 魏嘉虽然和 子 情淡薄, 情也不合,但这女子毕竟是他 子,他需要照顾她。何况女儿阿颖更是魏嘉的掌上明珠,父女间有这深切的情 。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 “多谢子慕。” 魏嘉觉得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他的谢意。 “你也助我许多。” 十二年前,周景在家人被杀后,逃离锦官城,得到魏嘉的许多相助。 周景将第二个 蛋递给魏嘉,怕 蛋噎喉,周景端来碗水,先喂魏嘉两口水。 这样的周景非常温和,就像他少年时期那般。少年的周景,秀美温雅,对魏嘉尤其亲和,子慕其实从未更变。魏嘉吃着 蛋,心里为愧疚充斥。 这夜,周景帮魏嘉大腿上的箭伤换药,他 去魏嘉的 子,伏在魏嘉身上。老仆魏东举烛火在旁照明,周景神情自若,只专注于魏嘉的伤,其他地方不曾多看一眼。 周景上药包扎好,再把魏嘉 子拉上,手臂围着魏嘉 身,为魏嘉系绑 带。 做好这些,两人相对无语。周景起身,打算离开,他手臂突然被魏嘉一把拽住。周景看向魏嘉,魏嘉则 言又止,然而终究也还是将手放开。 那时年少,两人因锦官城兵 而分离,导致许多事未能挑明,一旦错过,便已物是人非。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