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的善后工作可谓仁至义尽,一个临时工坠楼,他没有纠,立刻赔钱,还找郊外的道士做过法事,在血溅三尺的地方栽了一棵桃,一棵柳,让冤魂安息。 “盛总,我这自愿过来了,我劝劝她,求求她。”胖子又不安地追问,“你看,我们‘都市骊山’三期还没建成呢……这、这、她应该没道理再跟我们过不去吧?” 剩下的一位先前没吭声的,自然是洪小莲的第二下家、轻工纺织城曾经的负责人,因当年也是怜悯洪小莲的遭遇,放过她一马的,心中稍定,宽道:“冤有头债有主,应该不会。” 盛君殊默着,直到刺耳的铃声响在车内,王娟的声音近乎惊恐:“盛哥儿!怎么办?她不在刘路这儿了!” 盛君殊沉着脸,并未太意外,刚刚减速一点的车子,再度“嗡”地加速,几乎飘起来:“通知蒋胜和肖子烈,把刘路带来,跟我的车。” “不好意思了,翁总。”盛君殊猛打方向,轿车急转弯,“我们现在得去你的‘都市骊山’。” 胖子张开嘴,无比绝望地发出了一声:“啊?”。 * 夜里十一点,飘散空濛小雨。 本应该紧锣密鼓加快施工的“都市骊山”三期工程,因为附近居民投诉施工噪音而暂时停工。绿纱网笼罩的脚手架寂静地矗立在夜空之下,宛如被蛛丝重重绕、死去已久的大型动物。 路灯黯淡无光,宛如妖冶的橘米粒。在这里,城市的车声、鸟雀的笑声都像是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外。 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和女人絮絮低语,被风扬入耳中,混杂还有空灵的一阵哑的桀桀笑声。 几个人耳朵“嗡”地一阵耳鸣,七十五岁的陈总,首先“唉呦”一声,再度扶住了心口。 盛君殊的眼珠微微一顿,手掌在车玻璃上轻轻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以他的掌心为原点,像结冰一样快速扩散开,直到包裹整个车厢。 外面的刺耳声音,暂时听不到了。 胖子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脚手架,佛珠也不拨了,脸难看得就快哭出来。盛君殊解开安全带,开始外套:“翁总,你这个楼盘投了多少钱?” “啊?” 盛君殊把外套丢给张森,又去扯领带,好像是在耐心地同他闲聊,“楼盘,多少钱。” 胖子真没忍住哭了:“五、五千万。”拿手掌擦眼泪,“妈个.,投了我五千万啊。” 盛君殊拉开车门,回头安抚地笑笑:“我尽量给你保下四千万,剩下的,找清河派出所。” 车门“砰”地关上了,整个车子震了一震。 风声吹成一线,呜咽声,低诉声,混杂成怨怼的利剑。天空好似闷不透风的大网,盛君殊走向脚手架,仰头看向顶端。 符纸褶成令箭,顺手借了肩上灵火,一簇火焰借着风席卷,从尾“呼”燃烧到头,五雷剑指,指指连带风声。 三道光线宛如有生命一般,“唰”地击出,直冲霄上。 风中喃喃低语,受了这一击,赫然变成恶毒的尖啸。 盛君殊身形一闪,转眼已是凌空,手臂肌突出,吊挂在深处的钢管上,直至“啪”地崩开扣子。 他齿咬紧,慢慢向上一撑,翻身立在了脚手架的顶上。 高空处温度骤降,烈烈冷风扬起发丝。 现代裁剪得体的西装,只适合做一些比较绅士的活动,此刻他脚和皮鞋上已经蹭上灰尘砂砾,弯不悦地拍了拍。 抬眼时,眸深沉:“出来,不要等我找你。” 话虽随意,里面蕴含的杀气和威却极重,如果有寻常人在,承不住内脏破裂,血浆四溅。 对盛君殊来说,动手的事情从来不难,难的是费尽心思地调查,牵线,丝剥茧。师父曾说,人不平,气凝而生鬼,所以鬼是气,鬼亦是人。垚山祖训,怨鬼诛之,冤鬼必渡之。 年少的时候,他对这些鬼魂,也缺乏耐心,加上炎灵火旺盛,整个人身上笼着一团极其尖锐的杀气,可比当今的肖子烈嚣张得多。 可是等他垚山派三百外门自己做了对不上名字的屈鬼怨魂,他无论如何努力也凑不回一个师妹,他在复一的恐惧、焦灼、屈辱和无奈中这么磋磨着,磋磨到今,竟也生出了师父这样平和的禅心。 洪小莲本是冤鬼,车里的三个有恻隐之心的老板,都是渡她之人。可是她既挟持了李梦梦,就放弃了被渡的机会,既然已成恶鬼,何必留情。 话音落下片刻,一阵有气无力的低泣靠近。 盛君殊睁开眼。 面前李梦梦漂浮在空中,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拎着领子,举在盛君殊面前,脸青白,脸泪水,恐惧地摇着头。 第28章 鬼胎(十八) 盛君殊伸出手,猛地,李梦梦又被那双手扯回去,发出一声尖叫。 她像破布一样被看不见的怨灵倒退拖动着,垂下的小腿“咯噔噔噔”地掠过突出的钢筋。盛君殊急追而去,双肩橙灵火蘧然增巨,瀑布般奔,迅速环绕周身。 一白一橘道幻影,一前一后,快速在钢筋和纱网中穿出。尖利的风声与的沉闷回响叠,夹杂着李梦梦歇斯底里的崩溃喊叫。 “啪”,一只铁锚钉在了钢筋上。 一道灵巧的身影拽着绳子,咬牙爬上,轻巧地一跃而起,少年眼里兴奋难抑:“师兄,打架怎么不带我?” 肖子烈站定,薄起伏,伏鬼咒从口中出,放大,吐出的字符仿佛一只一只的锤,轰然响彻天地,又是三道光箭,从另一边袭来。 攻击向符纸化作三道纤细的光,三分为九,九又劈成二十七,密密匝匝,有生命的游鱼一般在空中迅速编织起来,和盛君殊前后夹击,裹成一道牢笼。 李梦梦被迫悬停,长发散地呜咽着。 怨灵被堵住去路,脚下一只反着的开了扣的黑皮鞋现了形。 再向上,黑长,蓝工装背后一朵模模糊糊的白玉兰。 夜空之上,已显出一弯月牙,月光笼罩之下,洪小莲的憔悴的白发飞舞,容颜与生前无异,只是皮肤在冷光之下,呈现出僵死的青灰。 她侧着头看人,完好的一边眼睛,也蒙上一层灰白的翳。 “她对不起吉祥。”怨鬼开口,空气里伴随着无数魂灵悲泣,肖子烈皱眉,听得挠心。 盛君殊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洪小莲霍然拧过头,又用那一只独眼沉沉地看着盛君殊:“她怀了别人的种。对不起我儿子,我杀了她。”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肖子烈掏了掏耳朵,霍然一勾,“我忘了,你就是听不懂人话,你又不是人。” “子烈。”盛君殊皱了下眉。 他想速战速决。逞一时口快,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洪小莲青灰的脸上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是“咯咯吱吱”地扭回头,定定地看着肖子烈。 高处温度稍低,怨灵所在,四周更是冷得如同冰窟,一股凉的腐味的风吹过诸人脖颈。 “世间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肖子烈着符纸,“你已经死了,活人的事情,你管不着了。你儿子你都管不着,何况是跟你没有半钱关系的李梦梦。” 低温之下,李梦梦散的头发黏在脸上,只剩一一的哽咽,几乎昏厥过去。她的领子却被怨灵揪紧,“呼哧呼哧”地呼气咳嗽起来。 洪小莲骤然下两行血泪,面容几乎扭曲:“她答应过。” “她说要和吉祥结婚。” “她卖卵,我就要教训她。” “女人没卵就生不了孩子,她得给我家吉祥生孩子,她不能卖卵。” “咳咳咳咳……”衣领咯吱咯吱揪紧,李梦梦再度从休克中惊醒,几乎窒息。 “……”遥遥相对的两人换一下眼神。 “现在把李梦梦放下,送你入畜生道。”盛君殊活动下指节,轻微的“咔哒”,“再纠不休,神散形散,永无出头之。” “我不是跟你谈条件。”他几乎被快速转的灵火笼罩,声音也似乎降低了几度,“我是在,告知你。” “畜生道,可还见得到吉祥?”她忍受着迫人的炎灵火的热浪,忽然急切打断。 “或许。” 脸上血泪,无声坠下。 “啊……”李梦梦的领子,慢慢地松开,她瘫软在地上,脸上回了血。 她想站起来,往安全的地方跑,可是两腿酸软,疯了一样地打颤,本站不起来。她只好快速地往盛君殊的方向爬。 肖子烈的掌心几乎贴近洪小莲。整个大楼,忽然间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梦!”一声撕心的喊传上来。 瘦弱的人影,正顺着脚手架,一点一点艰难地上爬,“梦梦,闺女!” 蒋胜几乎气疯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脚,却被他迅速蹬开,那股力气令人咋舌,蒋胜落回地上,仰头吼:“李峰,你干啥?!” 这么一个瘦弱文气的老人,孤零零地坠在半空中的脚手架上,好像风一吹就能飘零而下的落叶。 他还在攀援,使劲全身力气,仿佛退化成森林里头上长青苔的泥猴,迟缓而偏执地往上攀援:“我就……这一个孩子啊。” “她妈跑得早,我一人把她拉扯大。” “我只这一个梦梦,我把她送到清河上学……我就得……把她带回家。” “爸爸?”李梦梦听到声音向下探看,几乎呆滞。 那真的是从来不敢和人还嘴的,从来都吃亏的,老实巴的她爸。 真的是临别时送她到火车站,连掂一个24寸的皮箱子,都要两只手,累得腔翕动,扶着膝半天缓不过来的爸爸。 他正吊爬在栏杆上,一点点缓慢地朝她靠近,下面是万丈高空。 “爸!别上来!!”李梦梦尖叫起来。 盛君殊神一凛,光箭拧成一股绳,陡然住李梦梦的,李梦梦踢打着,被他迅速拽来。 拽到一半,一股力量在空中同盛君殊拉锯。 光箭拧成的绳,刹那间碎做数个光点,萤火虫一般飘散在空中。 一言不发的洪小莲,慢慢抬起头。双目血红,口鼻出血,后脑一个大窟窿,污血如小溪般潺潺下,渗入背后衣服内,不一会儿在了地下。 “靠,尸化了。”肖子烈喃喃。 洪小莲本是冤鬼,呈现出的是生前较为体面的样貌。不知道是不是李梦梦的父亲的举动刺了她,在这短短一分钟内,她积攒了坠楼而死瞬间崩裂的痛楚,迅速爆发变作怨鬼。 尸化,自然是一种升级。不论是外貌的恐怖程度,还是攻击指数。 指爪出,猛地抓起李梦梦的后颈,尖叫和尖啸织在一起,李梦梦被拖着在短短数秒之内,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掠过几个楼层。 肖子烈瞬间就被盛君殊甩到了楼下:“把底下那个爬楼的带回去。”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