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马球赛前的争吵,他在赛场上竭尽全力,他争的不是一个球,争的是一口气,活着,身为人的一口气。 “我当年……不该那样对你,我每每想起来,不是不悔的,却又克制不住。你小时候是个纯良的孩子,是我,让你的回忆全都变成了恐惧,让你背负柳贤妃的罪……” “你一定怨我为什么那样责骂你,其实你怨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意难平,想想思贤和顾奉仪,我意难平……” “可是,你还是懂事了。”即便埋下仇恨,即便扭曲心 ,可他还是正视了这一切,这一点他已经超越了她。 为什么,会这么高兴。竟然,会因为他的改变,这么高兴? 她想,也许从内心深处,她依然还是残存着二十多年的夙愿,一个困囿于深 的女子,想真正将一个孩子抚养成才的愿望吧。 可是亲生的 产,抱养的毒死,曾经一度磨灭了她的心智,悲伤仇恨遮蔽了她的眼睛。 然而心底里,可谓看到孩子成材的夙愿,在经历漫长的沉睡后,在看到他一身疲惫却奕奕光彩地站在延英殿外面对风浪时,这夙愿终于还是被唤醒,油然心生出了欣 。 何容琛放下袖子,她布 泪痕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释怀。 她上前一步,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放在了萧怀瑾头顶上,半晌,哽咽道:“你……是我儿子。” 所以她还是幸运的,老天最终没带走她的全部。漫长的 闱岁月,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她终于留住了一点,心中的希望。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让眼泪划过脸颊。 她想,顾诗娴,你看到了吗? 我又养育了一个人,这 里,我不算白白掷了二十年。你看到了吗? 你可以带着思贤,放心地走了。 ------- 谢令鸢站在角落里,早已经泪![](//www.iyiguo.net/ig/liu.png) 面。她闭着嘴巴一直没有出声,怕打破了母子二人此刻的静谧。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气过怨过萧怀瑾任 出 一事,可是此刻她忽然就释然了。 也许他自己也知道,他不完美,缺陷重重,比不上大皇子聪明懂事,比不上二皇子博学明礼。但他内心还是有渴望,他经历背叛颠覆和绝望,却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变成了一个心怀正道的人。 虽生于柳贤妃污浊 私之手,却最终长成了光明磊落之人。 星盘上,何容琛的七杀星从【陷】一点点跃上了【衰】【利】,最后到了【长生】。 她在这牢笼似的 里,得到了救赎。 虽说是九星,但又不仅仅是九星的意义。谢令鸢替她欣 ,大概无论是顾诗娴还是宋逸修,也应该都可以释怀了。这 闱里有挥之不去的污浊黑暗,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给她点亮明灯,这明亮始终未绝,又传到了萧怀瑾这里,每当她 抑窒息,转身总能在角落里看到一缕寸光。哪个世道莫不如此,即便黑暗,却总有希望。 身为九星,匡扶这样的世界,不亏的。 不虚此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群臣在延英殿前差点 愤杀掉太后的事情, 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舆论哗然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皇帝平安的消息,将一切人心惶惶重归尘埃落定。 随之而来的就是疑窦。 大臣们在延英殿前突兀见到皇帝,因事发突然,他们一时发懵,但并不是傻。待回了衙门,聚头讨论, 很快便回神了, 稳准狠地推测出了这几个月真正发生了什么。 ——天子陛下,此前应该是出 了。“因皇后难产而悲恸重疾”恐怕是托辞, 从那时起,陛下就出了 ,直到今天方回来。德妃也是左右那个时候被贬出 的, 时机恰好对得上。 这样, 很多莫名其妙之事便能解释的通,譬如并州突然出现的行台,和御笔亲封的大将军。 “恐怕那身为都督中外军事的柳不辞大将军,就是陛下化名。”尚书台中, 有人如是推论道。 无人异议。 只是觉得后怕,又觉得似乎果真是上苍庇佑, 倘若天子回 迟得一时片刻, 恐怕就要酿出 血政变,安旭行刺得逞,朝廷必然换天。 听说清晨时候, 宣宁侯方老将军和申国公等人,在内城门外的宣 坊中逮捕了上千人的“义军”,恐怕也是受了安旭的指使,准备行刺得手后就发动 变。现在犯人正分散羁押,一部分送到大理寺等待提审。 如此,晋国也算是国运未绝了。都说晋过五世而亡,萧怀瑾却总能占一个侥幸。 这天子陛下也是出人意表,古往今来没见他这么胡来的,谁敢想他竟然出 去边境,自封大将军,竟然还真打赢了仗,让西魏忌惮到暂缓进攻,按兵不动。 他这个皇帝做的乏善可陈,带兵打仗倒是不屈才。可惜生错了身份。 虽然事成既定, 也出过了,仗也打过了,大臣们心中依然汇聚万千气愤,尤其是柳不辞当初一路抢粮到边关,那些地方豪族至今都在诉苦,要是得知抢他们的人是皇帝,这粮草是不追究呢?还是不追究呢?还是不追究呢? 汝宁侯府从昨夜起就全府戒备。开国时皇族为了慎重起见, 中 卫军及京师戍卫都是分散由从前的萧家家臣来领,如方、罗、武几家,汝宁侯一时调不动他们,所以何道庚在昨夜起 之时,便紧急从潼关调兵回京,想支援何太后。却没想到潼关大军尚未归, 中岌岌可危的变故却已然烟消云散。 听说萧怀瑾现身 中,伴同回来的是谢德妃、林昭媛,却不见何贵妃的身影,何道庚眉头皱出川字,这时机却太过![](//www.iyiguo.net/ig/min.png) 不能进 ,他在府中书房来回踱步:“朝廷要变了,后 也要变了……陛下为什么把韵致留在了并州?” “谢德妃……谢德妃……”他口中反复这几个字:“恐怕是要越过韵致,得升皇后宝座了。” 何汝岱坐在案后,案几上的金兽香炉袅袅燃着沉香,他半眯着眼,面庞隐在香雾青烟后晦暗不明:“那也得看,朝中的态度。母仪之事关乎国基,又不是天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坤仪殿由谁入主,那是多方利弊博弈的结果。 ---------- 夕 余晖朦胧,将坤仪殿投下了巍峨的倒影,这初 时令,殿外种的 葵花还未开放,枝叶在薄寒料峭的 风中,身不由己地轻颤。 冷寂了半年的坤仪殿,终于 来了暌违已久的热闹声趣。 萧怀瑾回 后,先把朝中的事务、最要紧的奏章全部过目,心里有了大概的定断。直到午时尚寝局来问话,晚上是否要哪个 殿掌灯,他才想起 中一群如 似虎的后妃还在等待他的宠幸,顿觉如一群眼冒绿光的母 在盯着他,头疼不已,便吩咐下去:“传令德妃,在坤仪殿替朕召见六品宝林以上的侍妾,朕晚一会儿过去见她们。” 他的紫宸殿很少允许后妃们进入,迄今只有曹皇后与白昭容进过,大型的见面多是在后 宴上或者坤仪殿里。 傍晚的时候,萧怀瑾便动身,往坤仪殿走去,心里还在考虑着白天奏章上的事。 并州那边,行台正与拓跋乌拖着;陈留王在长州、中州的进攻暂时停了,他似乎是与北燕达成了什么协议,有监察卫发觉了他们的动向,靠近北燕的五原郡一带近来正在加强守备,距离开战不远了。 他正魂不守舍地想着国事,走到坤仪殿外,还没迈上台阶,就听到殿内闹哄哄的,不时传出轻灵笑声。 萧怀瑾虎躯一震,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 ,支起耳朵—— “德妃娘娘,这并州的小玩意儿糙是糙了点,倒是新鲜,比 里的还要得趣啊~” “哪儿能比的妹妹有趣啊,喜 就好~” “德妃娘娘,这煌州的刺绣可真有西域风情,跟大慈恩寺的壁画可不一样呢~” “不如你的风情啊妹妹~” “德妃娘娘出 这些时 ,遄行劳顿,还不忘给妹妹们带 外的礼物,如此记挂,叫妹妹们好生 动~” “我德妃在 里一 ,就记挂你们一 ~” 萧怀瑾一脸苍茫:“……” 他想起了那些年,他的后 被德妃支配的恐惧。 他十分犹豫着要不要此时进门,总觉得自己是个煞风景的,直到李长宁看他在殿外犹豫过久,台阶上踱来踱去,便提醒道:“陛下……” 萧怀瑾一咬牙,一跺脚,往台阶上大步走去,身后跟着 人唱报:“圣人驾到——” 偌大殿内的莺燕群芳,瞬间安静了下来。皇帝今 传旨,六品宝林以上妃嫔在坤仪殿等候觐见,她们忙梳洗打扮了,不到申时就等在了这里。等了两个多时辰,陛下不来,她们就听德妃说起了外面的事,正听在兴头上,就听到内侍的唱报声,竟然觉得……被打断了很不尽兴,皇帝来的太不是时候。 高大修长的身影,跨入殿内。 当萧怀瑾看清眼前一幕,他的眼睛觉得很刺。 德妃左手拉着丽妃,右手挽着一个婕妤。其他妃嫔以她为圆心,围一圈挨得很近。 由于皇后薨,贵妃不在 中,所以本只是第三夫人的德妃,如今便成了后 里最高位,自然是居于主位。只不过谢令鸢谦虚,没有去坐皇后的凤位,而是坐了凤位旁侧的位置。她又不像皇后极讲究礼数,所以那些从前在皇后面前规规矩矩的妃嫔,也都敢稍微亲近她一点。 见萧怀瑾来了,谢令鸢放下茶盏,众妃嫔起身给天子行了礼,萧怀瑾抬手道:“ 妃们不必多礼,平身吧。” 随即走到谢令鸢身边落座,不![](//www.iyiguo.net/ig/jin.png) 慨万分:“ 妃们和睦融洽,六 安宁,朕深 欣 。” 确实是欣 的。他总觉得他父皇的后 当年闹出那么多的事,包括惠帝时期的巫蛊太子案,其实要不是 里有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也不至于 象频生。而他自己不耽于女 ,所以也就不赞成 里纳太多妃嫔。只要是喜 的人陪着,能够让自己 到安全、温暖,不就圆 了吗? 可是后 佳丽三千似乎才是合理的事情,他要是不肯纳妃,大臣们能排起长队轮 在 门前撞脑袋以明志,这也不是他想不想纳妃就能决定的,他只好寄希望于她们进 后,能够融洽和睦了。 所以如今德妃有手段,能将她们笼络起来,倒是幸事。他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德妃的背后,谢家本来也是纯臣,不站任何 派,不犯各家利害;其次德妃本人心思不坏,任谁都不喜 和一肚子 谋算计的人打 道的。 倘若德妃能按得住后 ,凤印 到她手上,他也就放心了。 闻他夸赞,妃嫔们果然谦虚道:“陛下鞭策极是,妾身有幸入 侍奉,自当守女德之礼,与姐妹们融洽共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萧怀瑾听了这些话,一瞬间心里竟浮起一丝微妙的难受。 他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反 来自何处,大概是想到了还在并州的武修仪、何贵妃等人,想到倘若她们回 ,跪在自己面前,笑着说“妾自当守女德之礼”,他会觉如何呢? 许是不痛快的,竟觉得无比的惋惜,就像本该盛放灼灼的鲜花,却早早失了 气神,枯萎凋零了。 这 里还有多少该盛放灼灼的花呢? 他的目光顺着谢令鸢,飘过宋静慈,沈贤妃,尹婕妤,方婕妤,钱昭仪……便挥了挥手,微笑道:“不必自省这些。朕知道你们常年关……待在 里,无聊得紧,总是看《女训》《女戒》不也无趣么?像今 这般,能够彼此言谈甚 ,甚好。”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说出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所有妃嫔一时全都愣住,心头浮起了异样。有人不 视线飘忽,以目光询问德妃——陛下这是怎么了?竟然这样说话? “德妃,”萧怀瑾问:“方才是在聊什么,这样得趣?” 一旁崔充容掩 笑道:“陛下,德妃娘娘是在陪大家拉家常呢。嫔妾们久不见娘娘,怪想念娘娘带我们游园、 箭、玩双陆、打马球。” “哦?”萧怀瑾来了兴致:“那朕也留下来听听,陪你们拉拉家常好了。” 也是有点出于怜悯,他对她们做不到雨 均沾的宠幸,索 全都不宠幸,也就不至于闹出前朝那样的 子;但她们守活寡又未免可怜,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如今天这般,政务之余耐心陪她们小坐,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聊东家长西家短,他知道哪怕这样短暂片刻,也会让她们高兴好几天。 天子难得如此体贴,众妃嫔们一时又高兴,又有些不自在。她们摸摸发簪,理理衣襟,忽然又觉得,这种雀跃紧张的心情,竟有些陌生—— 毕竟自皇帝“病倒”后,足有半年的光景,她们没做过邀宠的事了。 那这些时 是怎么过的呢? 子前所未有的简单,也不算难熬。每天同聊得来的 嫔们晒晒太 ,说道家常,养个猫狗,看书练字,弹琴作画,下下棋,玩双陆,玩皮影…… 子飞逝一般,谁也没心思害谁、嫉妒谁,而今回忆起来,竟有些简单至极的美好。 这才发觉,即便不再围绕着皇帝转,似乎也没有那种以为天塌了的 觉。 子该怎么过照常过,反而不必再今天为这个妃子受宠幸而嫉妒、明天为那个 嫔见到了陛下而眼红。 心不累,活得也就轻松些。 除了偶尔有点 求不 以外。但这比起来勾心斗角,都不算个事儿。 她们为这陌生的心情而一时恍惚,只听德妃柔顺恭敬道:“陛下,臣妾在给姐妹们讲出 时候的趣事呢。” 妃嫔入 后看不到外面的天地,但至少可以听她讲。谢令鸢想以此试探萧怀瑾的态度,见他神情轻松,没说不许讲,她也就放下了心。 萧怀瑾嘴角噙着笑意:“那朕更要听了,免得你们背后说朕的坏话。”闻言,一位才人娇嗔道:“陛下,嫔妾们哪儿敢啊,嫔妾仰慕陛下还嫌不够呢……”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