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遥归烟西：十八 白瓷杯中一朵今年盛放被摘下晒干的芍药花由温水冲泡， 渐渐于水中绽开。 杯中颜 淡淡，花朵清香散来。 秦鹿捧着白瓷杯， 望着窗外的雪，这杯茶，是饭后酒楼送的。 小二说，这个冬天一过，等化冰了之后他们就要搬离轩城了，轩城内稍有些家底的， 早早就走了。他们掌柜的秋末得了病，耽搁了一段时间，结果病好没想到 来了大雨又大雪， 酒楼内还有许多东西要搬，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掌柜的舍不得丢下，便想着来年 暖了再走。 州水城之后， 还有个卓城，距离开也就一个月， 他们应当能等到那时候。 饭桌上三菜一汤，其实没动多少。 白玉珍珠汤倒是喝得见底了， 只是与往年的味道不相同，秦鹿没尝过，梁妄却是知道的，问了之后才晓得，以前的大厨已经没了， 如今在厨房里做事的是那大厨的徒弟，做菜更 细。 小二介绍时，说这白玉珍珠汤里的菇子，都是为了口 好，掏空了心儿的，咬起来 口汤汁，还问秦鹿与梁妄，这般做的，能否讨好得了燕京人的口味。 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些以前的 糙味儿了。 秦鹿付了银钱，便在轩城内买了两匹马，自己与梁妄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卓城走。 到了卓城没一会儿两人便瞧见了街市上大摆长龙的难民队伍，那都是往 意茶楼去的。 秦鹿与梁妄到了意茶楼前，伙计正在派粥。 伙计瞧见秦鹿与梁妄来了，连忙打招呼，可手上也不能停，只能让他们自己进屋里去，谢尽在二楼房间内，因为这天下了雪，太冷，他不太愿意出门。 秦鹿说了句玩笑话：“年纪大了便得我就他。” 她正 进门，转身瞧见梁妄还坐在马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夕 ，太还未完全落下，通红地挂在半空上，火烧云燃了大半边天，云层翻滚，一段一段，烧至他们头顶位置时，已经散成了雾一般。 秦鹿问了句：“怎么了？” 梁妄轻轻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城中尚且还留下来的难民，问了伙计一句：“他们怎么还没走？州水城还在往里放人吗？” “您来的前两 ，是最后一批人，只是我也不知为何这群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偏偏还要待在卓城，也不往北走，可能是离了卓城，便没人再如咱们茶楼这般，还施粥派米了。”伙计说罢，看了一眼面前的馒头，不 叹了口气。 做馒头的老头儿说他家东西也都收好了，过两就走，这连续几个月救济难民，谢尽的银两不知花去了多少，如今城中连米铺都没有，所有的米皆在一之间卖给了意茶楼，伙计不知谢尽这般做是为何，但他知道，如若意茶楼撑不下去，那整个儿卓城，也就成了荒城了。 梁妄下了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跟秦鹿入了茶楼之后，莫名问了句：“你又为何不走？” 伙计一愣，说了句：“掌柜的对我好……” 梁妄也并未在意的样子，听见这话转身便要上楼了，秦鹿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今这两句话问得有些怪，只是上了二楼听见谢尽房内传来的声响，打断了秦鹿的思虑。 走到谢尽房前，秦鹿并未直接推门进去，敲了敲问：“谢尽，我与王爷回来了，你可方便见人？” “见得！见得！”谢尽的声音传来，道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开门，秦鹿瞧见他站在自己跟前，才发现他手上杵着拐杖，抛了轮椅，一身厚重的棉衣。 秦鹿闻见他房内有些气味，于是后退一步，与梁妄在茶室和谢尽说说话，说完，恐怕明就得走了。 谢尽的房中，是人将死时，老者身上都有的腐味儿，他不是不老，只是早年灵丹妙药吃得多，保持着年轻的容貌与身体，一旦无药可维持，便迅速老去。 他的身体上，有些 已经坏死，枯败的气味萦绕在他行动的方寸之地，便是茶楼的茶香，也掩盖不住，人之将死，能瞧得出。 得梁妄允许，谢尽才艰难地坐在软垫子上，见秦鹿与梁妄依旧是他初见二人时的面容，不叹时间飞逝。 秦鹿道：“过来，只是与你打个招呼，我本与王爷绕到轩城去了，可直接去良川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要与你好好作别，州水城守不了几，你这地方也不安全，恐怕今一别，后也再难见面了。” 谢尽怔了怔，连连点头，道：“是、是……” 楼下的吵闹声有些大，秦鹿听见，推开窗户朝楼下瞥了一眼，便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怀中抱着个小孩儿，硬生生地挤到了他人跟前，被人 队，排在后头的人自然不甘，便与那个男人推搡。 双方争执，反而惹了不小的动静，好在伙计吼道人人有份，若再闹便撤了摊子后，那些人才消停些，但抱着小孩儿的男人，依旧站在了人前。 秦鹿心中不免一惊，她认得那个男人，若非是这男人身上抱着的孩子含了些许怨气，秦鹿与梁妄也未必能找到余劲佟与阮红红，恐怕这世间混在战 中莫名而死的人将多出许多。 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在几前罢了。 秦鹿当时请他进意茶楼喝点儿热汤，他 涕零，心赤诚，现下看来，却仗着自己高大，欺凌弱小，就连排队领取救济的粥米，他都要抢在人前，甚至带走的，还是好几人的分量。 秦鹿心中梗住，眉心皱起，有些闷气。 这世上，天生的恶人少，但有些人，是被那难以足的胃口给渐渐养恶的。 梁妄问谢尽：“银钱所剩无多了吧？” 谢尽笑了笑，点头道是，梁妄又问他：“如此做的目的为何？” 谢尽一怔，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 过去，但面对着梁妄，他也不敢说谎，只好老实说：“我也帮着道仙做过一些事，比常人更知晓些，这世间有轮回转世，也有弥留孤魂，我活得太久，不记得自己是否干过坑蒙拐骗的坏事了，只能老来将死前，给自己积些福德，也许来生能投个好人家，过得舒坦些。” 不必如今生，幼年时家破人亡，而后漂泊于世，一生孤苦伶仃，无人伴老。 秦鹿关上窗户，走回了梁妄身边，端起一杯茶暖了暖手，谢尽问：“道仙与秦姑 明走？” 秦鹿刚想点头，梁妄却说：“马上便走。” 谢尽艰难地站起来，想起什么道：“那我有东西送给道仙与秦姑，便作为离别之礼了。” 说完这话，谢尽便离开了茶室，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这回是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托盘，他双手推着轮椅的轮子，直到到了茶室，才将东西放上来。 “前两我给守城的将士送米，他们遇见了一事儿说给我听了。”谢尽道：“说是我意茶楼的人坐马车出城，只是出城后没多久便在城外村落里被难民给截住了，马车倒下，金笼子也被人瓜分，他们派人巡逻周遭时瞧见马车，便与我说了声没人回来过，我一听就知晓必是道仙与秦姑出城办事去了。” 谢尽端了个金笼子递给梁妄道：“这是我命人连夜打的，还是先前那一家的手艺。” 梁妄见了金笼，微微抬眉，倒是一直停在他肩上的天音落下来，立在笼子顶上，似乎 喜。 谢尽递给秦鹿的，便是一把匕首，他道：“多年前我去金珠城收账时，有个欠了茶钱的异国人将这个抵给了我，说是削铁如泥，我也不懂兵器，但问过好几个懂行的，都说是好东西，秦姑不嫌弃便收下吧。” 秦鹿拿起那匕首打开一瞧，也算是一件打磨不错的兵器了，在这个年代不值钱，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必然能卖出个好价钱。 谢尽送完礼，便不说留人的话了，梁妄说不出多谢二字，只给谢尽留了一句话：“今夜风大，记得门窗紧闭。” 谢尽怔住，再回头时，秦鹿与梁妄已经离开，他从轮椅上匆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趴在二楼的窗户前，便见那两人已经骑上了马。 梁妄走在前，秦鹿跟在后，似乎察觉了视线，秦鹿对着谢尽这边一回眸，一缕马尾辫飞扬起，她举起匕首， 出一截绿的袖口，忽而一笑，道了句：“多谢！” “不客气！”谢尽趴在窗户上，年迈的脸上出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映着晚霞最后一丝余晖，灿烂得仿佛稚童。 他有时会想，遇见梁妄与秦鹿二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说幸，其实他可以与爹娘在同一死去，早早轮回转世，或许又经历过了一生，可说是不幸，谁又能如他这般机遇，活得比常人通透，死得比常人心安呢。 谢尽趴在窗户旁，久久没动，站在楼下的难民不解他的举动，但谢尽只是看着那两抹骑着马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知道秦鹿往年与他作别时，总说再见，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见了。 伙计派完了粥，累得身大汗，正准备坐下歇歇，却见谢尽杵着拐杖从楼上下来，几个伙计一惊，便见谢尽又给了他们一些银钱，道：“家中还有人留下吧？能走今晚便走吧。” “掌柜的……你、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伙计问。 谢尽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想通了，打算过几离开，留在这儿还得受难民的气呢。” 伙计一听，便连连点头：“就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也别管，掌柜的你放心，我们等几，与你一道走！” 谢尽摇头：“你们今晚先走吧，现在就回去，带上老婆孩子。” 几个伙计还想问话，却都被谢尽推了出去，他将意茶楼的门关上，自己背对着木门缓缓坐下，得了银钱的伙计高高兴兴回去，几人路上还聊着话。 留在卓城的难民大约有两三千，全都靠着一个茶楼养活，比养着军队还累人。 只是不论是谢尽出钱养的军队，还是他出米养的难民，于这一夜开始都面临了噩梦般的灾难。 子夜刚过，州水城的战火还未持续两个时辰，城门便被人攻下，州水城中的将士被杀得措手不及，城门大咧咧地敞开让异国人攻入，一共两国的兵队，上万人涌入州水城，占领州水城后，敌国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分队率领众人再度拿下卓城。 从州水城到卓城，烧杀掠夺的马上敌军，一 便能挑开一个人的肠胃，一刀便能劈开一个人的 。 哀嚎声不断，好似从太落山之后，天空的颜便一直覆盖上了一层血腥的红，卓城守卫不如州水城，谁也没料到州水城居然会败得这么快，连夜奔走的难民还未出城门便被杀死，异国入卓城，如入无人之境。 意茶楼的牌匾周遭一片火光，谢尽走到院中点燃最后一袋米，用烧着茶楼的火给自己温了一壶酒，而后扶着膝盖，慢慢坐在了雪地中。 一栋立在卓城近五十年的茶楼，曾不知引来多少名  客，而今仓名茶皆化成了燃火的辅料，茶楼内外噼里啪啦作响。 谢尽想起了梁妄说的话，也算是不枉相识一场的提醒，他说今夜风大，记得门窗紧闭。 风大，火旺，门窗紧闭，是不得将意茶楼内的一两银子、一粒稻米，分给敌国的人用。 谢尽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晃晃悠悠，恍惚见到火光中的红衣女子，他一家老小皆亡的那，贪贪也是这般从鬼火中走出的，曼妙美 ，能惑人。 一声长叹：“金奢钱财好比土，人生得意须尽。” 人生得意啊，须尽。 第130章 遥归烟西：十九 卓城内的一场大火， 连夜被风吹远了十里路，意茶楼内仓的名茶与稻米， 统统烧成了灰，接连漂浮在卓城半空三，与雪花夹在一处，灰白两，难以分清。 秦鹿与梁妄到了南都城稍作休息，这一路上吹了不少风， 梁妄的咳疾又反复了，因为还有些银钱，秦鹿干脆在南都城内找间客栈， 借了客栈的厨房，煮了 枣甜水儿给他喝。 夜里秦鹿将客栈软塌上的矮桌子搬到了 上， 两人缩在厚厚的软被里，桌面上放了羊糕与枣甜水儿， 还煮了糯米藕，小炉子炭火刚熄。 秦鹿半靠在梁妄的怀里， 想起他们前两入南都城时，瞧见南都城内的人都几乎走空了， 只有一部分恋着家的还留下来，恐怕要不了两，这些人也得往北走了。 往北走，就能安全吗？ 当年的北迹不过只是北方的一个稍微强大些的部落，就因为西齐皇帝的昏庸， 加上朝臣腐败，整个儿朝堂上找不到几个能办正事的人，才落得被北迹一路从北方打至南方，直到肃县才停了下来，而后彻底灭国。 说起肃县，距离南都城其实也不算太远，肃县在庆安郡下，甚至都不属于煜州的范围，现下还不算被异国人攻下。 西齐灭亡后，北迹成了天赐王朝，也算治世治国，得了几十年繁荣昌盛。 可此后呢？现如今北方战事焦灼，南方又被打得节节败退，天赐的朝廷也有能干的人才，却喜搞 派之分，一个皇位空悬了多迟迟未定，说到底，各国的衰败，都是各国自取灭亡。 一餐饭用完，秦鹿将矮桌放在了边，大冷天里也不愿走远了，结果才刚下地，便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吵杂声音。 她想披上外衣去看，还没走两步，就被梁妄伸手一捞，重新抱回了怀里。 梁妄道：“由他们吵去，天下动 不安，看了也无用。” 秦鹿坐在边，身被梁妄的双臂紧紧箍着，他将下巴磕在秦鹿的肩上，微微侧过头，呼 的声音很轻，但秦鹿都能听见。 此时已心猿意马，她也顾不得客栈外头的吵闹，于是扯下幔翻身爬上了榻的里侧，笑眯眯地趴坐在梁妄的怀中，捧着对方的脸亲一下。 梁妄伸手捏着秦鹿的侧，一头银发散落在枕头上，整个人半躺半靠着，眉眼含了点儿笑意，轻声说道：“要是冷了便抱紧本王。” 衣裳的带松开，梁妄的手指顺着秦鹿的渐渐往上贴上了她的肋骨，整个人坐起来时微微一抬头，刚好能吻到秦鹿的嘴 ，薄稍一触碰，客栈的走廊内便传来了打闹的声音。 只听一声女子尖叫，滚烫的血 泼洒在门上，秦鹿松开抓着梁妄衣襟的手，掀开幔朝外看了一眼，房内烛火只点了一盏，没有屋外通亮，却将屋外发生的所有事都投影到了窗花纸上。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被杀死的不止一人，梁妄指尖翻出一枚铜钱，顺着榻四角滚了一圈，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冲撞开。 身上穿着铠甲，一副天赐将士装扮的人手里都握着刀剑，土匪一样，搜刮着房内所有能用的东西。 Ｉｙｉgｕo.ｎＥｔ |
淡淡，花朵清香散来。 秦鹿捧着白瓷杯， 望着窗外的雪，这杯茶，是饭后酒楼送的。 小二说，这个冬天一过，等化冰了之后他们就要搬离轩城了，轩城内稍有些家底的， 早早就走了。他们掌柜的秋末得了病，耽搁了一段时间，结果病好没想到
来了大雨又大雪， 酒楼内还有许多东西要搬，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掌柜的舍不得丢下，便想着来年
暖了再走。 州水城之后， 还有个卓城，距离开
细。 小二介绍时，说这白玉珍珠汤里的菇子，都是为了口
好，掏空了心儿的，咬起来
口汤汁，还问秦鹿与梁妄，这般做的，能否讨好得了燕京人的口味。 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些以前的
糙味儿了。 秦鹿付了银钱，便在轩城内买了两匹马，自己与梁妄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卓城走。 到了卓城没一会儿两人便瞧见了街市上大摆长龙的难民队伍，那都是往
意茶楼去的。 秦鹿与梁妄到了
进门，转身瞧见梁妄还坐在马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夕
，太
，是最后一批人，只是我也不知为何这群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偏偏还要待在卓城，也不往北走，可能是离了卓城，便没人再如咱们茶楼这般，还施粥派米了。”伙计说罢，看了一眼面前的馒头，不
叹了口气。 做馒头的老头儿说他家东西也都收好了，过两
已经坏死，枯败的气味萦绕在他行动的方寸之地，便是茶楼的茶香，也掩盖不住，人之将死，能瞧得出。 得梁妄允许，谢尽
队，排在后头的人自然不甘，便与那个男人推搡。 双方争执，反而惹了不小的动静，好在伙计吼道人人有份，若再闹便撤了摊子后，那些人才消停些，但抱着小孩儿的男人，依旧站在了人前。 秦鹿心中不免一惊，她认得那个男人，若非是这男人身上抱着的孩子含了些许怨气，秦鹿与梁妄也未必能找到余劲佟与阮红红，恐怕这世间混在战
中莫名而死的人将多出许多。 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在几
涕零，
过去，但面对着梁妄，他也不敢说谎，只好老实说：“我也帮着道仙做过一些事，比常人更知晓些，这世间有轮回转世，也有弥留孤魂，我活得太久，不记得自己是否干过坑蒙拐骗的坏事了，只能老来将死前，给自己积些福德，也许来生能投个好人家，过得舒坦些。” 不必如今生，幼年时家破人亡，而后漂泊于世，一生孤苦伶仃，无人伴老。 秦鹿关上窗户，走回了梁妄身边，端起一杯茶暖了暖手，谢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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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能挑开一个人的肠胃，一刀便能劈开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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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甜水儿给他喝。 夜里秦鹿将客栈软塌上的矮桌子搬到了
上， 两人缩在厚厚的软被里，桌面上放了羊
派之分，一个皇位空悬了多
不安，看了也无用。” 秦鹿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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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洒在门上，秦鹿松开抓着梁妄衣襟的手，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