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的意识早就在现实和虚幻中 失了方向,他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了,他的眼睛像是向主人讨赏的小 狗,亮晶晶宛如映亮天际的星子。 他说:“ 雪,我有家了,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了。你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秦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他体内属于 雪的那一部分正煎熬得很,叫嚣着,喊叫着,让秦牧抱住他。 ……但秦牧做不到。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箫掉了。” 异仿佛这才记起那把箫,从秦牧怀抱里挣扎出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准备去捡。 而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把骨箫捡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窦追安置好,玉逄才折返回来,就看到秦牧和 异拉拉扯扯,刚准备绕开,就看到那把遗落在地的天宪,上前去拾了起来。正巧 异也跑了过来,他便假装没看到刚才的一幕,把骨箫递还给了 异,笑道:“什么好事儿?你的宝贝都不要了。” 异奔过去,拿回骨箫后,情难自已,一把抱紧了玉逄,小孩子一样 笑道:“我有家了!我家人都回来了!他们要来接我……他们来接我了!” 被自己的话提醒了, 异才想起 家人正在外面等自己的事实,松开玉逄,撒腿就往外跑去。 玉逄从未见过 异情绪如此外 ,猝不及防就被抱了个 怀,待 异跑远,他才转头看向秦牧,颇不解道:“出什么事儿了?” 问出口后,玉逄才发现此人早不是昔 和江循一道寄居在他们家的 雪了,正尴尬间,就听秦牧口吻蛮平淡地答道:“…… 家回来了。” 来不及惊奇秦牧竟然愿意接自己的话,玉逄就先震惊了:“ 家? 家不是已然……” 秦牧不再接话,垂下头去,凝神静思。 ……三年半前,他和江循一道 落在外时曾调查到,当年致使 氏一族全灭的薄子墟事件,其实并非应宜声所为。 当时江循就有些起疑,既然 氏并未被应宜声剿灭,那究竟是谁在薄子墟屠了 氏 门?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深入去想一想,然而对于彼时的江循来说,找到应宜声才是重点,因此他就放弃了深究下去的打算。 但是秦牧还记得,在更早的时候,应宜声在枫林里截杀 异时,曾问过 异一个问题。 ——“你的父亲,我的师父, 一冲,他现在何处?” 在那时,应宜声似乎坚信 氏一族并未绝灭,而在 异愤怒的指骂之后,他的回答也是意味深长。 ——“原来你是被他们扔下了。” ……被他们扔下了。 思及此,秦牧对仍是一头雾水的玉逄略略颔首,道:“我去看看。” 言罢,他向着 异离开的方向大踏步走去,边走边招了那来通报的弟子,询问道:“ 家之人何在?” 弟子答:“家主,那些人就在山下。” 秦牧凝眉:“为何不请入门内?” 弟子犹疑了一下:“回家主,不知为何,他们拒绝进山,只说在山下等 公子,一道回悟仙山。” 秦牧猛然刹住了脚步。 ……这未免不合常理吧? 还有,悟仙山难道不是早被应宜声鸠占鹊巢,成了他的地盘? 在秦牧心中生疑的时候, 异已经抵达了渔 山脚下,看到了山下的景象。 十数个着天青 褒衣博带的人立在山脚下,统一是“ 商”门人的打扮,发饰玉蝉, 间别箫,箫身上好了崭新的桐油,巡巡粼光,斑驳如许,在 光下闪花了 异的眼睛。 为首的一人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待看清 异后,嘴角便微微上扬,俯身一拜:“十六少,受家主所托,弟子来接您回山。” 异喉头一涩,几步上前,扶住了那人的胳膊:“正心师兄……” 林正心半边脸已是面目全非,笑起来的模样也颇为微妙,像是有一张厚实的面具紧紧 在他的脸上:“十六少辛苦了。” 异眼中光彩灼灼, 天喜地, 儿没了往 的 郁和暴躁,就像是个稚 孩童, 着林正心不住声地问“父亲还好吗”、“家兄们呢”、“母亲呢”,兴奋得团团转。林正心倒不多言,对守戍的秦氏弟子轻轻一点头,便领着 异径直往悟仙山而去。 异是真心 喜,在抵达悟仙山前,他将发冠正了又正,鬓间的玉蝉扶了又扶,反复询问林正心自己的装束可有失仪之处。得到林正心的答复后,他仍不甚放心,生怕父亲责备自己形容无状,在外丢了 家的人。 就这样一路忐忑兴奋地回到悟仙山,甫一落地, 异就觉出了不对。 ……悟仙山 是惹人 呕的魔气,而且这种魔气, 异仿佛在哪里嗅到过。 他本能地戒备起来,可看到身旁的林正心,他又稍稍放下了些戒心。 ……毕竟自从 天之象复生之后,魔道横行,四处为祸,在刚才前来悟仙山的一路上, 异眼见 目疮痍,魔道所至之处无不是一片泣声,心中就懊恼愤懑得很。 悟仙山之前怕也是被魔修占领了,父亲这次带人回来,必然要先清剿山中魔修,是以这魔气才会这般浓烈。 虽不知道当年薄子墟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父亲没死,于 异而言已是天大的喜讯。 而父亲愿意在魔道横行之时站出,亮明身份,共御外敌,这份胆识和豪气就足以让 异心向往之。 怀着这样的心情, 异近乎虔诚地一步步登上悟仙山主峰。 可在跨入山门那一瞬,更加强烈的魔气便扑鼻而来, 异脸 微变,扭头看向立于门边的两个弟子。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一身天青 襟袍,玉蝉配饰, 间各别一支箫,但是他们皆是通身魔气,竟是两名不折不扣的魔修! 异心下大震,二话不说便要出手,却被林正心一把捉住了手腕。 异一阵诧异:“师兄!此人……” 话尚未说完, 异就睁大了眼睛。 抑已久的魔气丝丝缕缕地从林正心身上漫溢而出,很快,林正心周身也遍布了令人作呕的魔气。 他歪歪头,面具一样的脸浮现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十六少,请往里走,家主在等您。” 异的目光从 茫惑然,慢慢变为了恐惧。 他总算想起来在哪里 受过这样的魔气了。 那是他跑出东山寻找 雪的时候,在那片红枫林之中,他被一群妖修包围,却被一群魔修所救。 在悟仙山中肆 的魔气,与救了自己的魔修……如出一辙。 异被领到奉祖殿殿门前时,都还是恍恍惚惚的。 他有点模糊地想到,渔 山中处处结阵,专防异己。不管魔修还是妖修,哪怕隐藏再深,伪装再好,在触发法阵之后,也会死无全尸。 ……所以,所以这就是正心师兄他们在山下等待自己的原因吗…… 殿门敞开,一个背对殿门、身披锦裘的人映入了 异的眼帘。 那 悉的背影让 异忍不住眼圈发酸,屈膝跪倒,讷讷地唤:“父亲。” 仿佛不能确认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异仰起脸来,又唤了一遍:“……父亲。” 等 一冲真的转过身来,让 异看了个清楚后,一大滴眼泪终于从 异的眼眶中绝望地滴落下来,在刚刚打扫干净的 殿地面上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一冲望着 异,对他伸出了手:“为什么不过来?” 异脸 煞白地咬紧了 ,默不作声, 一冲也不强求,只慢慢踱过去,来到 异面前,一只发凉的手掌 上了 异的发,同时轻轻摸了摸被 异珍视如命的玉蝉:“瘦了,高了。……不过这 哭的 子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异浑身发抖,他想问很多问题,但是他一个都问不出来。 看到那些个魔道修士,看到林正心身上腾绕着的魔气, 异已经找到了答案。 ……但是他很怕。 他怕自己所得出来的答案是真的。 见 异对自己的问询毫无反应,只顾着瑟瑟发抖, 一冲心下也明了了几分。他不再废话,蹲下身来,强 着 异抬起脸来,盯着他空 的眼睛,单刀直入:“你在玉家寄居几载?” 异的下巴被捏得死紧,眼睛被 一冲锁死,不得不答:“自……自我六岁那年起,到如今……已经十三载有余。” 一冲颔首,紧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玉家对你可信任?” 此话一出, 异脸 剧变,一把拂开了 一冲的手,起身倒退数步,直到绊倒在殿门口。 他双手撑地,脸 雪白,声音已经变调:“父亲……你要做什么?” 一冲 角微扬,走至 异身侧,俯身下去,将他 间的天宪取回,捏在自己手心中,缓声道:“履冰,你身上 着 家的血。时时处处,都该为 家思虑。现如今魔祖复活,正是我 氏振兴之 ,你这些年寄人篱下所受的种种委屈,父亲会为你一一讨回的。你只需告诉我,东山所设之结界该如何通过,如何破解,父亲自会带魔道修士进山,为你……” 异 然 变,失声痛道:“我乃正道之后,不愿同魔道中人为伍!” 话一出口,他才注意到奉祖殿内一应弟子、包括林正心在内的人盯住自己的的目光。 ……似笑非笑,仿佛是在看着一个跳梁的小丑。 这样的目光像是一只只蝎螯,倒钩入 异的皮 之间,令他神思昏 ,再不顾什么礼节,挣扎起身,奔逃而出,却在跑下台阶时一脚踩滑,丧家之犬一样,一路 狈地直滚到了阶梯底部。 仰躺在地上,望着拥挤推撞的天光云影, 异的眼神全然空了。 源自 氏的、让他骄傲的血脉,现在变成了恶魔之血,肮脏地在他血管中 淌。 那只他曾号称“你敢动它的话这就是你生前摸过的最后一样东西”的玉蝉,那只被他视作荣耀的玉蝉,那只他就算在外 落时也视若珍宝的玉蝉,骨碌骨碌从阶上滚下,恰巧落在了 异手边不远处。 他张开手,在地上摸索一番,捡起了那只玉蝉,握于掌心。 手掌越握越紧,力道越来越大,终于,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在他手掌间四分五裂地传来。 他的掌心滴下浓稠的血 来,他却半分觉不出痛来。 ……到头来,他竟还是一只无家的野犬。 …… 奉祖殿内, 一冲并不因为 异的反应而诧异。他返身在主座上坐下,轻叹一声。 林正心吩咐了几个弟子去把 异好生带回来之后,便安 一冲道:“师父,十六少还年轻,不懂您的良苦用心。” 一冲摇头,语气中带出恨铁不成钢之意:“他当真是被玉家人宠坏了。” 林正心浅笑:“师父,您不必如此忧心。十六少毕竟是您亲生之子,这血浓于水,也不至于欺师灭祖。十六少只是心中仍对魔修抱有偏见,渐渐会好的。” 一冲捻着自己的袖口,眉间略松开了一些:“那时候,姓应的孽障如此猖狂,我也是煞费苦心,几番算计,才决意留下履冰。履冰是我幼子,天真无 ,将他留下,其他门派也不会对他多加提防。我想着,势力稍弱的门派因为应宜声的缘故,势必不肯收留他,殷氏作为最大仙派,最有可能收容他。将来我们重见天 时,便能借助履冰,轻而易举摧毁殷氏。谁想……居然是东山玉氏把他领了回去。” 听了 一冲的遗憾之语,林正心急忙安 :“师父,您放宽心。现今乐氏、展氏已亡,秦氏负隅顽抗,人心惶惶。如果我们能用履冰拿下东山,独剩殷氏一门,还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来吗?” 一冲微微颔首:“正是此理。” 林正心继续道:“十六少现在想不通,也只是一时。他也不想一想,如果他不听从师父的话,又能去哪里呢?难不成仍回东山?到时候,东山不会忌惮他吗?他在那里,还能有半分立锥之地吗?” 一冲面 更见缓和,但还含有一丝淡淡忧 :“我听说,昨夜渔 那边有了异变。派去清剿的魔修竟无一人回归。你今天去看,他们情形如何?” 林正心并不在意,答道:“弟子考虑到秦氏法阵厉害,生怕让他们发现咱们的真实身份,只敢守在山下等十六少前来。不过据弟子所见,那秦氏是元气大伤,疲惫得很。弟子刚踏上渔 地界时,便觉地动不已,定是昨夜魔修袭扰所致,毁了渔 的山基。” 他越说越是喜上眉梢:“师父,衔蝉奴已死,还有什么可挂心的呢?再说,那姓应的业障前不久已经伏诛,您的大仇得报,何必要这么忧虑呢?”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