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下面就是地了,最后一道防线。 胡善围爬上享殿供桌上,将孝慈皇后的神位抱起来,“撤!” 享殿是守不住了,起码神位还可以抢救一下,虽只是一块木牌而已,但胡善围擦了一年的神位,已经擦出情来了。 众人撤出享殿,跑到方城明楼,关闭大门,登上明楼一瞧,享殿已经成了“火殿”。 沐看得火冒三丈,大吼道:“快把老子的佛郎机火炮拿来,炸死这帮孙!” 陈瑄说道:“沐大人,这里是护陵军,不是军,再说这里是清静之地,怎么可能有火炮这种打扰英灵的东西。” 胡善围抱着孝慈皇后的神位,眼睁睁看着贼人突破了享殿城门,如蝗虫般往明楼扑过来。 此时镇守明楼的只有两百个豆腐渣般战斗力的护陵军以及沐手下五十几个身经百战的锐。 唯一的安,就是援军已经到了第一道门户——方门。方门已经由贼人控制,关上了城门,不过最先到援军是神机营,他们有的是各种火药厂新造的火炮和火。 孝陵乃孝慈皇后长眠之地,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神机营推着火炮对方门进行狂轰滥炸,很快攻克方门,前往配殿。 火炮的动静地动山摇,贼人后方失守,越发疯狂的对明楼发动攻击,一道道火箭阵将守军得死死的,无法还击楼下正在用攻城捶一下下撞门的贼人。 沐将抱着神位的胡善围拖到地门口,“你躲在里面,地石门只能在里头打开。等援军一到,和我们里应外合,歼灭贼人,我会发出三缓两急的撞门声暗号,你再打开石门。” 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现在只能赌一把,看援军和贼人谁的速度更快。沐是个军人,血洒战场是他的责任,他不能躲在地,他是地最后一道人长城。 楼在人在,楼毁人亡。 胡善围热血沸腾,很想和沐一起守住明楼,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和敌人正面血拼,不仅帮不了忙,还会让沐分心,拖累守军。 沐看出了胡善围的纠结,“你已经尽力了,提前示警、鹿刀阵、抢救孝慈皇后神位,你尽力而为,不曾认输,一直都是我欣赏的善围姐姐。” 他把胡善围推到地里,“关门。” 胡善围颤抖的手按上机关,一道三尺厚的石门从上而下,缓缓而落。 石门遮住了她的发髻、她的脸、她的脖子…… 蓦地,沐弯大步跨过来,双手紧紧搂过她的,滚烫的紧紧的印在她的上,她不惊呼,他乘虚而入,舌尖了过去,实现了无数次梦里的一吻。 梦想第一次照进现实。 胡善围以前觉得梦境太美,舍不得醒来,可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错的离谱,比起醒来了无痕的梦,现实的吻简直该死的甜美! 可惜这一吻太短,如蜻蜓点水,沐在石门离地面只有三尺的时候放手,猫身咕噜滚出去了。 轰隆! 一声巨响,石门落地。 沐扶墙站起来,心意足,拔刀冲向城楼的台阶,吼道:“兄弟们!撑住啊!援军马上就到!” 哐当一声,明楼的大门被攻城锤砸倒了,沐摆出阵型战,与此同时,神机营也用火炮轰倒了享殿城墙,避开了关在殿里的刀鹿,冲向了敌军后阵。 霎时,战势形成了“夹馍”的样式,混战在一起…… 地里,鲁王捆在被子里装死;沈琼莲坟头作画,无比专注;胡善围坐在地石门旁边,默默守着孝慈皇后的神位,等待三缓两急的撞门暗号。 沐一定能坚持到最后,我们一定会守住孝陵。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外头一场血战,随着援军越来越多,夹馍似的两面夹击,贼人渐渐失势,往城楼上面撤退。 沐惊讶的发现,为首的那人居然是齐王朱博和潭王朱梓! 听闻达定妃重病不起,皇上召齐王回京,齐王封地远在山东青州,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还有潭王朱梓明明在乾清给母妃达定妃伺疾,怎么跟着哥哥一起造反了? 沐叫道:“两位殿下!身为大明亲王,你为什么要攻打孝陵、惊扰孝慈皇后长眠之地?孝慈皇后乃是你的嫡母!你此等举动,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潭王朱梓和齐王朱博相视一笑。 只有十五岁的潭王说道:“攻打孝陵是不孝,难道眼睁睁看着母妃被毒死,我却毫无行动,这就是孝道吗?哪怕希望渺小,身为人子,也要拼死一试,救我母妃。” 沐听得莫名其妙。 齐王朱博说道:“我乃汉王陈友谅后人,我弟弟是贼王朱元璋之子,然,贼王情暴戾,我和母妃多年经营被识破,以贼王多疑的情,焉能留我弟弟命?本以为我们兄弟两人放手一搏,挟持鲁王或者孝慈皇后遗体,要挟贼王放了母妃,我们兄弟从此带着母妃漂洋过海,可惜老天无眼,在最后一关卡住了,功亏一篑。” 沐顿时明白了,眼珠儿一转,挑拨兄弟二人,“潭王殿下,你莫要被齐王骗了。皇上是个严父不假,对子女,尤其是亲王们从小就严加管教,但是皇上不会伤害自己的亲骨。当年秦王杀害朝廷命官,嫁祸山贼,皇上杀了秦王吗?没有,如今秦王恢复了爵位,依然镇守西北,潭王殿下,回头是岸啊!” 齐王对潭王说道:“弟弟,路怎么走,你自己选,你已经十五岁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潭王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因母妃出身尴尬,在里从小就有人背地里笑我们,他们只是因为我是大明亲王不得不伺候我罢了。其实真心对我的只有母妃和哥哥,你们不在了,我一个人活得生不如死,一辈子被人监视,防备,有什么意思呢?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齐王和潭王兄弟两个手握着手,同时大声叫道:“宁见阎王,不见贼王!” 言罢,两人从明楼高大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啪啪两声,砸在坚硬的条石阶上,头骨开裂,当场气绝。 两行鲜血蜿蜒到了沐的靴间…… 地里,胡善围不知等了多久,站到双腿发麻时,抱着膝盖席地而坐,好像等到天荒地老,她终于盼来了三缓两急的撞门声。 来了! 胡善围按动机关,石门缓缓升起,站在门口最面前的却是洪武帝! 胡善围赶紧行礼,洪武帝不理她,抱起地上孝慈皇后的神位,走到地深处,女教习沈琼莲趴在连夜完成的《松鹿图》旁边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 鲁王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怀里抱着一把剑,背靠着孝慈皇后的棺椁打盹,听到脚步声,他眼睛都没睁开就立刻拔剑,“来者何人?敢擅闯地!速速——父皇?” 哐当一声,宝剑落地,鲁王扑过去,跪下,抱着洪武帝的腿嚎啕大哭:“呜呜,父皇,儿臣好冷、好怕、好寂寞,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妃了,呜呜!” 洪武帝夜里丧一子,悲哀愤怒,齐王也就罢了,为何潭王也要反他? 看到鲁王守在孝慈皇后棺椁前,螳臂挡车般可笑,洪武帝心里多少有些安,熊孩子傻归傻,他娘郭宁妃也平庸无能,但至少不会背叛他。 皇族里的人,还有什么比忠诚更可贵的呢? 第122章 致的利己主义 “你们都退下,朕要和朕的皇后说说话。”洪武帝下令,众人莫不敢从。 胡善围走出地,看到外面已经是白天了,飘着雪花,战火已经熄灭,外面正在打扫战场,一具具尸体抬在车里运走,明楼烧了一半,抢修已经来不及了,成了危楼,需要推倒重建。 屋子摇摇坠,随时可能倒塌,为了安全,外头空地扎着帐篷,胡善围等人去帐篷里躲避风雪,守在门口的沐命兵士护送鲁王和沈琼莲去另一个帐篷:“那里生了炉子,比较暖和。” 沈琼莲冰雪聪明,并不戳破,走开了,鲁王连忙跟了过去。 胡善围刚刚走进帐篷,立刻僵在原地: 难怪不能让鲁王和沈琼莲看见!但见齐王和潭王分别躺在一张木桌上,四个大夫围着他们僵硬的尸体,正在修补遗体,将一块块米粒大的碎骨拼在颅骨里,再覆盖头皮,用针线合。 这四个都是太医,由白胡子太医院院判大人带领着,其中就有胡善围悉的谈太医。 沐说道:“皇上了下了封口令,说出真相者杀无赦,对外就称是北元人突袭孝陵,企图毁我大明龙脉,齐王和潭王为了保护孝陵战死,达定妃失去两个儿子……悲伤过度,当晚去世。难怪你来孝陵时心情不好,对我隐瞒,原来因为达定妃的算计,十九年,这个女人太厉害了,连孝慈皇后都栽在她手里。” 胡善围觉得悲哀,想起孝慈皇后临终时的遗言: “本没有嫡子,东西六的众多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些是可怜人,达定妃,郭惠妃,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本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善待她们。本是凡人,也有七情六……六局一司可以钳制本的私,让这些嫔妃尽量受到公允的对待……” “本不要你报恩,也不要你报仇,本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得到好的回报,权力的争夺如此冷酷无情,夫,母子,父子,都是互相把对方送向黄泉之路。 难怪孝慈皇后看透了这一切后,生无可恋,期待死亡,还不要她寻找真相、复仇。 因为复仇是永无止境的,冤冤相报,达定妃要为汉王陈友谅复仇,害死孝慈皇后;胡善围要为孝慈皇后复仇,揭开真相;达定妃为此赔上自己和两个亲儿子的生命,真正的仇人洪武帝还活着。 胡善围不想对着两具冰冷的尸体,走出帐篷,可是整个孝陵都是漫山遍野的尸体,无处可去。 她为孝慈皇后复仇了,但并不觉得快意,也不像以前完成各项任务之后有一股成就和兴奋。 看着数不清的尸体,从眉梢溢出的悲凉之意就像漫天漂浮的大雪,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此时胡善围深切受到了孝慈皇后临终前的疲倦,心好累。不是神和体力的忙碌,是生命力在一桩桩悲剧事件中被绞碎、磨损。 她现在终于理解孝慈皇后为何坦然面对死亡,拒绝医治,因为生命力没有了,勉强活着,如同行尸走,孝慈皇后不想这样活着…… 比真相更重要的是皇室颜面,堂堂大明皇帝,戴了十九年绿帽子,亲儿子还背叛了自己,说出去有损皇室颜面,成为笑柄,只能像这大雪一样,粉饰太平,掩盖丑闻。 母子三人齐齐整整的奔赴黄泉,洪武帝还要为他们风光大葬。 洪武帝把自己和孝慈皇后的棺椁关在地里整整一天一夜,也不晓得和亡了些什么,次清晨出来时,以眼可见的速度了几道皱纹,鬓发一片霜白,这个以力充沛著称的帝王已经有了老态。 “回,上朝。”洪武帝说道。 孝陵要重修,胡善围无法继续在这里躲清静了,因为达定妃中毒之事密,中必然会掀起另一波腥风血雨,进行大清洗。 胡善围一行人随着御驾回,大雪纷飞,遮盖着血,西风酷厉,却依然能够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想起孝慈皇后的遗言,“……后是大明最大的名利场。本死后,为了后位,甚至储位,后会变成最大的角斗场,互相撕咬……大明廷即将来最大的震……” 胡善围心道:娘娘,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预言了未来。现在新后未立,郭宁妃连个副后都没混上,无法像娘娘那样弹后,争斗何时休?齐王潭王都打到了你的长眠之地了,这都不算大的震吗?难道现在死的人还不够多? 都不要搞事情了行不行?一旦斗起来,自己粉身碎骨也就罢了,会连累多少无辜之人送命! 正思忖着,马车外头有人轻轻敲着车厢,低声唤道:“胡司言。” 声音听着耳,胡善围拨开窗帘,是在孝陵和院判大人一起修补齐王头盖骨的谈太医,他骑在马背上,视线正好和胡善围平行。 谈太医有些紧张,目光直视前方,好像只是路过,为遮人耳目,他说道:“劳烦胡司言放下窗帘说话。” 谈太医和胡善围之父胡荣是忘年,两人经常一起去教坊司喝茶看戏,胡善围和刺客蚕母搏斗,受了重伤,也是谈太医和茹司药一起救治的。 胡善围垂下窗帘,“谈太医何事如此惊慌?” 谈太医望着前方说道:“茹司药昨晚被正司的人带走了,但凡沾上达定妃之事的人都被无声无息处决,听闻胡司言和正司的范正好,求胡司言赶紧去救茹司药。” 茹司药被捕一事瞬间将胡善围从失去孝慈皇后的惆怅拉回现实。 胡善围知道茹司药为何被捕:那天达定妃中毒,茹司药拒绝为按照锦衣卫给的药方治疗达定妃,改为院判大人治疗。 骧设下请君入瓮之计,以达定妃病重为由,召齐王回京探病,然后一网打尽。 可是达定妃中毒的秘密不知为何出去了,两个儿子齐王和潭王都知道,还策划了绑架鲁王以命换命的计划,攻打孝陵抢人。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密? 拒绝治疗达定妃的茹司药无疑是第一嫌疑人。 胡善围匆匆回,来不及去钟粹给郭宁妃请安,就去了正司找范正。 里腥风血雨,正司格外忙碌,范正最近几乎没怎么睡过,人憔悴了,靠着脂粉遮掩,秘密处死了好些人,妆容依然致,唯一的变化,就是眼角锐利起来了,杀气腾腾。 胡善围来访,范正并不意外,客气的请她坐下,命人上茶,说道:“我晓得你为何而来。但是你在正司干过一年,你应该最明白这里的行事规则,在后没有悬案,人命如草芥,如果找不到证据确凿的密者,那么嫌疑最大的人必须严审,熬过了刑罚,说不定能自证清白。”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