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漆黑的长刀凌空飞来,方稷玄单手一接,悬空一转,把所有 过来的箭矢都震 在地。其实这么点东西,方稷玄都用不上这刀,只是做个遮掩。 刀锋戾气扫过,有那么一瞬,连山都安静了。 但很快,乔金粟的哭声割裂了这份死寂,释月看见她从 错着的刀剑下钻出来,要往她爹这边跑。 边上的小兵已经发现了,伸手去拽她慢了一步,下意识就要扬刀劈下,却见喜温猛地推开那个小兵,扑出去抱住乔金粟,刀尖割破她身上的衣裳,冒出许多血来,势必要把那件贴身蓝衣彻底染黑。 喜温因剧痛而 抑不住的叫喊和乔金粟惊惧悲戚的哭声 绕在一起,竟令释月不忍耳闻。 人带着情,父母之情,姐妹之情,邻里之情,相处久了,这情就像蛛丝,总有些黏在释月身上,迫使她同悲同喜。 释月怀里的狗崽呲着细细小小的尖齿,挣扎着要够出去,她略一抬手,天空中的云雾撇得干净,圆月如眼般注视着这些人。 方稷玄觉察到灵力酝酿,侧眸看释月,见她凝眉不语,又听山谷中传来震天裂地的咆哮声,只见一团黑影从林中狂奔而出,又从坡上一跃而下,犹如地动般震撼。 那穆雀本要去察看喜温伤势,被震得踉跄几步,马儿更是吓得四蹄 动,扭成一团,押解汉人的队伍全 套了,好些人趁 逃过来,一个两个人都藏进小馆子里,躲在方稷玄身后。 乔婶惨白得像 软面,全凭一股劲儿吊着,抱着银豆,又去拖喜温和金粟。 “罴妖,罴妖来了!”那穆雀大喊,又去推搡那个望着罴妖目瞪口呆的统领。 那穆卓也是气得脑子发昏,都不晓得什么上下尊卑了,冲过去给了统领一巴掌,怒道:“杀啊,杀啊,就是叫你们杀这个来的!谁让你把木匠 死的!?” 喜温用力掰开乔婶的手,把乔金粟推过去,反手把背上的弓取下来,发现弓弦被劈断了。 罴妖黑漆漆的一团,大得像是掉下来了半座山,它咆哮一声,整个山谷灌 了回音,好些人都瘫在地上。 喜温给了那个用刀劈自己的小兵一拳头,夺了他手里的刀,只身朝那只罴妖走过去,滴滴鲜血顺着她的背脊滴落,惹得罴妖更加狂躁。 “喜温呐。”释月叹息着,到底还是走过去把昏厥的乔金粟抱了起来,乔银豆不要抱了,揪着释月的裙踞跟着走。 乔婶子 了一口气,几乎是瘫在地上,一点点爬过台阶,爬到门槛上,躺在乔叔身边,也不动了。 随着乔婶惨烈的哭嚎声响起,山坡上亮起了许多火把,林中人在高处视野好,更能瞧见下面的局面。他们搬出了部落里猎虎猎熊的几张重弓,自山坡上 下一箭,准头很好,但依旧连罴妖的皮都没伤到一点。 罴妖只是转过笨重的身子,朝山坡上咆哮一声,一阵浓郁暗沉的黑气从它口中冒出,直扑部落而去,喜温就见族人的火把尽数熄灭,再没有燃起来。 那穆卓和那穆雀的怒吼声中也听出畏惧,相比起喜温拖着刀一步步走过去,跛足的那穆雀动作更快,只是那只罴妖跑起来地动山摇,将他们几人都震翻在地,喜温眼睁睁瞧着它两条天柱一般的腿从自己头顶越过,目标明确的奔着那些兵将去了。 这罴妖的举动总是令喜温 到困惑,在月下,它每走一步,似乎动作都要迟滞一点,可饶是这般,罴妖的力量也不是凡人可以抵挡的。 人如蝼蚁,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挥刀向喜温和乔金粟的人就已经被摁成了 糜。其余人哪里还生得出反抗的心思,一个个跪地求饶,闭目埋首以待,连那穆雀和那穆卓也瘫坐在地。 喜温很不合时宜的想起释月说过的那句话,‘畸怪之物,非世人所能容,除非极为强大,为他们所敬畏。’ “真是一点都没错。”喜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狂奔过去,眼瞧见那只罴妖 杀成狂,大掌一挥,要波及蜷在一旁的那穆雀了,她一把抓住那穆雀拖行了几步,因为弓身用力的关系,所以背后裂痛,她仅仅只是从牙关中 出几丝痛苦的低 ,就引得那罴妖望了过来。 那穆雀狠推了喜温一把,要她快走,罴妖莫名狂躁咆哮起来,沉下大掌就要将那穆雀捏碎。 人的骨骼细弱,轻轻一捏,五脏俱废。 罴妖的脑中原本只有杀戮血腥,但在月光丝丝洗涤下,又清明痛苦了几分。 ‘那穆雀,那穆雀,真是讨厌啊。他欺负我的妹妹,我最在意的人,该死啊,真该死,该死该死!’ 它摊开手掌,想要欣赏厌恶之人的死状,可却看见一个合着眼的少女,棕 长辫垂在它掌外,依着风在月 中轻轻摇晃着。 凄厉的喊叫声响彻天地, 体凡胎 本经受不住,纷纷昏厥过去,释月施灵布上结界,以免屋里众人因此短了寿数。 罴妖身上的厚 由黑蜕白,熊脸化作人面,逐渐坍缩下来,这一回就连四肢身体上的熊态也褪掉了,光 洁白又纤细,全然是雨朵的样子,但也不是人的模样。 森绿的头发,深棕的眉睫,淡褐的眼。 银鞭飞速地捅进雨朵的 膛,体内的灵力被攥成一团,拉拔出来,何其痛苦,但她没有一点要抵抗的意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喜温搂得更牢,甚至微微放松了身体,好让释月快些替自己了结 命。 释月抠出来的这团灵核很漂亮也很特别,由绿光牢牢包裹着红黑的核,内外是截然不同的力量,说是 制也好,融合也罢,总之已经驯服妥当,费不了释月什么功夫,就能收归己用。 喜温的魂魄微微悬浮出身体,释月看着这张可以称为 悉的面孔,觉得这种死气沉沉的表情,实在很不适合她。 方稷玄望着释月素手托着雨朵的灵核,深知那是多大的 惑,他虽站着没动,手中的长刀却似 到什么危机般震颤着,随时准备飞刺出去。 可释月只是顿了顿,给了喜温一掌,将灵核 进她的身体里。 喜温是凡人,她容纳不了灵核,但可以受滋养。 能看出来释月很不舍得,就像乔金粟把分得的饴糖喂给乔银豆那般,虽然咬着手指,眼珠直盯着那块糖,但她还是给了自己的妹妹。 长刀沉默下来,锋利银 的刀面映出方稷玄怔愣的神 来。 他还记得从爬出来那阵,释月与他在林子里遇到一个被 群围猎的樵夫,那时候樵夫已经死了,几只 正埋首在樵夫的腹腔里啃食内脏。 方稷玄见惯血腥杀戮,却也下意识错开眼,想要驱逐 群。但释月蹲了过去,好奇地看着 群大快朵颐。 母 吃 了,慵懒地躺在那任由小 在它身上玩闹,释月挨个 小 ,又望向了那具白骨支棱的尸首,道:“ 挑剔啊,带骨头的不 啃?” 那个樵夫烂在林子里,可能变成了一丛分外茂盛油绿的草,也可能长成一株 益葱茏的树。 但喜温没有衰败下去,她凹陷的 腔凸起来了,灰白的 红润起来了,雨朵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她渐有温度的面庞,又 地看向释月。 “ 后你们姐妹俩算是彻底连在一块了,五 相通,她还是人,但是可以同你共享寿数。” 灵核在喜温身体里过了一遭,又还给雨朵了,释月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方。 喜温眼睫一颤,蓝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有些奇怪的雨朵来,她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笑了起来,道:“你,你今天,怎么是这个样?” 她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见释月也在她的梦里,表情不太好,像是没吃 。 喜温伸出手想戳释月的腮帮子,被她打了手,又听她说这不是梦后,才缓缓转过脸,对上一张愧疚难当的面孔。 再细看看雨朵妖异的容貌,漫天的白绒飘在月光下,一如她追击罴妖时所看到的那 。 刹那间,喜温全然明白了,雨朵真的还活着,只是一直活在罴妖的身体里 受折磨。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雨朵,万千言语堵在她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姐姐,生怕再度失去她。 第24章 煎豆包 ◎大大小小的糖粒子一碰就黏住了,嚼起来有些颗粒 ,释月的豆包整个都砸◎ 鸭子河泺的人昨夜都是同样的梦, 梦里绿发褐眸的山神震怒不已,说自己降下罴妖不过是小惩大戒,要他们速速退出此地, 否则死的就不止圭王爷和他的那些拥趸了。 硕河府统领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官道旁, 已经出了鸭子河泺的地界, 而进去的山道雾气 障,叫人不敢贸然涉足。 余下之人的梦境更长, 山神重重叹息一声, 眸中血 稍淡, 教导他们在山中采猎不可滥杀,要取之有度。 说罢众人缓缓转醒,只有喜温沉睡着, 怎么叫也叫不醒, 众人都很担心她, 只有释月和方稷玄知道, 她是同雨朵在一块。 那夜死伤的大多是硕河府的官兵,而百姓这边死了一个乔叔, 伤了四五个汉子, 还有茅娘去护着父母时, 手被划伤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她做针线活计, 以及林中人受毒雾侵害,使几人患了眼翳, 那穆雀和那穆卓又没有释月灵力护持, 伤得颇重, 需得静养。 乔婶几乎死人一般, 孙婆婆和茅娘放心不下, 时不时上她家瞧瞧去,乔叔的身后事,灶 里的火,锅里的馍馍,都是大家帮着一起 持的。 就连坡上也下来两个林中人小孩,抬着一盆用桦皮裹着分割好的狍 ,瞧见乔金粟和黑豹坐在门槛上,就唤了一声。 乔金粟和黑豹都没动,只有眼珠子转了过来。 他们就蹲在院墙外,同乔金粟说:“这是腿 ,鲜 的,直接烤烤、煮煮都能吃。这是 ,抹了盐巴的,我娘都穿好绳了,你直接挂屋檐下晾几天,晚上记得收屋里去,等干了硬了就能吃了,撕成一 的嚼着吃,可打发时间了。” 乔金粟没有说话,沉默着看他们把一包包 顺着篱笆 隙 进来。 乔银豆被孙婆婆带回家去同小娃娃一起照看了,茅娘要带乔金粟回去的,但她不愿意,就这样坐在家门口,屋里偶尔会传出乔婶的哭嚎,但更多时候是一片寂静的,毕竟哭也是很耗费 神的。 释月来过一回,蹲下来摸了摸乔金粟的脸,用一件长绒的大氅把她裹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乔金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好像是释月第一次主动摸她的脸。 黑豹也钻进大氅里,像个火炉一样暖和,乔金粟没觉得冷,雪落下来了也不冷,她都没意识到下了初雪,倒是黑豹呜呜地叫了几声,仰脸用鼻尖去接雪。 然后等它摇着尾巴转身想把鼻尖这片冰凉纯洁的雪花奉给乔金粟时,它发现视野中模糊的一点白,已经消失了,黑豹看得都对眼了,有些傻气。 乔金粟的嘴角动了动,只是没笑出来,像是僵掉了。 大地苍山白得很快,雪地里冒出一个人来,朝着这边走来。 乔金粟起初不在意,她垂着眼,只瞧着眼前半丈地,小院变得好没意思, 在墙头的风车也落了雪,可能是太重了,风吹来的时候,动都不动。 篱笆墙‘吱呀’一声开了,乔金粟看着那双赤足踏进薄薄的积雪里,一下就把大地烫出了一个 , 出地下荒芜的草皮来。 乔金粟抬起头,瞧见喜温出现在她眼前,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 前,辫子上坠 零落的花 绿叶,或含苞或盛放,鲜活而灵动。 这冷天该穿裘袄才对,可她只穿了一条金棕 的长裙,斑斑点点好似梅花鹿,但底 又仿佛刷了很淡的银纹, 领处 出那件深蓝素布衣的一角。 “粟粟。”喜温蹲下身,双眸炯炯有神,正充 怜惜地看着她。 乔金粟想笑一下,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想哭。 “喜温阿姐,你醒了?太好了。” 她是很真心实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干巴巴的,仿佛只是一句客套话。 至亲的离世是一辈子的事,乔金粟不懂,但已经 受到了。 喜温将她搂在怀里,像摇晃小婴孩那样安抚着她,自打有了乔银豆,乔金粟再没有被人这样哄过。 她哭了起来,哭得没有任何遮掩,把所有的眼泪和痛苦都哭出去,然后蜷在喜温怀里睡着了。 屋里,乔婶望着房梁一动不动,喜温进来时她毫无反应,劝 的话早已说干。她只好拨旺了灶 里的炭火,抱着乔金粟去了小馆子里。 喜温有点明白释月和方稷玄不是常人,但他们到底是什么,连雨朵也说不上来。 总之,她是救了自己 命的阿月就行了。 在释月的摇椅上,乔金粟睡得更沉了,大狗小狗跳上来挤着她,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透。 锅里蒸着乔婶许诺过的豆包,黄黏米和圆江米两种皮子,厚墩墩的,看起来就叫人觉得 足。 释月贪心,想着一锅全蒸出来,一个个摆得太紧,又没有裹苏子叶,所以粘一块扯不开,扯开就要 馅,这就不美了,豆包也做得小,比酒盅大一点,叫她直接抓起来七八个一气吃,她又不要。 方稷玄只好用干净的剪子一个个替她绞开来,豆包不光吃豆馅的滋味,外皮嚼起来也是艮啾啾的,搁上一碟蜂 ,碾出一撮糖霜来,蘸一蘸再吃。 本来以为蘸蜂 的会好吃点,但没想到是蘸糖霜更好吃,因为豆包黏糊,糖霜又没碾成粉末,大大小小的糖粒子一碰就黏住了,嚼起来有些颗粒 ,释月的豆包整个都砸糖碗里滚了一圈,吃起来‘嘎吱嘎吱’的响。 豆馅也有许多种,芸豆、红小豆的,就一股子甜豆味,加了枣的,更 滑甜 一点。 杂了苞米粒的,咬到的时候会迸出一点汁来,还有包了板栗仁的,好吃,就是板栗仁 多了有点噎。 方稷玄递过来一杯水,释月喝了一口,发现清甜微酸,居然是 里才有的桦树汁。 ‘方稷玄哪有迁跃时空取物的能耐?’ 她困惑地一歪首,耳垂上用松针叶编织出来的绿星星随着一晃。 可他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望着她,又错开她。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