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皇帝略亲和些,有的臣子就会灿烂。 几人谢之后,纷纷上马。 叶斌遗憾道:“林老弟,你要好好练练酒量,以后哥哥我还要找你痛饮呢。” 林重笑道:“侯爷,下官不是不肯喝,也是为侯爷着想,若是您将翰林修撰变成一个酒鬼,只怕朝言官都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当然前提是自己已经被言官们踩死了。 叶斌哈哈大笑。 虽然皇帝并没有当场给赏赐,可他本来要的就是皇帝高兴,高兴就会记住他的好处,而不需要当时就有什么恩赐。 陛下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都记着呢,不急。 出了皇城到了东安门外,恰好碰到沈君澜巡视。 沈君澜跟叶斌见了礼,“叶指挥使,还是下官送林修撰等人回去吧。” 叶斌原本是想亲自送的,可既然不能喝酒,那他还是去找人喝个痛快吧,要不这兴奋劲发不出去,容易惹事。 “如此,多谢沈佥事。”叶斌又跟林重几个拱手告别。 待叶斌走后,林重等人就和沈君澜沿着皇城外的夹道往南走。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只偶尔沈君澜提醒他们拐弯,小心上桥等等。 沿着河边一直往南,到了东郊米巷再一直往西,西米巷尽头就是大时雍坊。 林重摘下自己马鞍上挂着的马灯,伸手挂在沈君澜的马鞍上,“世兄去巡视吧,咱们回去了,多谢相送。” 走到这里他们有夜行牌就没什么问题了,唯一的麻烦就是要开坊的栅门。 沈君澜道:“你们就去双马椿胡同凑合一宿吧。”走锦衣卫后街过去,都有锦衣卫的人巡逻,会直接给他们开栅门,不需要麻烦别人。 林重等人就向他致谢,然后告辞离去。 果然一路畅通到了双马椿胡同,栅门都没关,直接到门口。 陆延低声道:“锦……” “子顺,咱们先进去吧。”赵文藻提醒他。 陆延便不说话了。 林重叫了门,就有老仆出来应门,见是林重自然高兴得很,请他们家去,还让老婆子起来给他们烧水。 林重按着肚子,“翁叔,麻烦给我们来碗面。”饿死了! 之前因为紧张不觉得饿,出来以后才觉得肚子空得很,幸亏之前路上吃了大饼否则就要君前失态。 他这么说陆延和赵文藻也觉得饿,纷纷说要吃一碗。 很快汤海米面就上来,鲜香扑鼻。 畅快地吃了热汤面,三人相视一笑,摸摸肚子,“吃撑了。” 这时候已经三更了,陆延道:“院子里走两圈?” 林重却道:“要不我们下棋?” 赵文藻:“下棋不管消化,还是走两圈吧。” 走两圈就走两圈,林重也知道他们不跟自己下棋,因为他一开始心里说着随意随意,让让别人,可不知不觉就入,最后毫不留情,被人说太犀利,伤面子伤心,再也不和他下棋了。 屋里有灯,院子里却黑乎乎的,大半夜的三人在廊下绕弯,一圈又一圈。 陆延没憋住,低声道:“重,没赏赐啊。” 林重摇头,“没。” 赵文藻笑道:“咱们奇技馆是为了发扬技艺,也不是为了赏赐去的,否则倒是成了御史弹劾的靠着献宝媚上的那些好钻营的了。” 陆延道:“就算咱们不是为这个,那些言官也不会少说酸话的,估计很快就有弹劾来了,重你不怕啊?” “怕什么啊?”林重笑道:“咱们是菜鸟,一般谁闲着没事来骂咱们啊,真要是有人骂了,那说明咱们不是菜鸟不一般啦。既然有被骂的资格,也意味着差不多可以授实缺了,这是好事,哈哈,不怕的。” 第185章 升与不升 关于“大婚”一词, 前年九月曾经发生过一段皇帝和一干官员们的口水战。 按制只有皇帝成亲才能说大婚, 皇太子、亲王们成亲都不应该说大婚, 可本朝因为尚未办过最高规格的大婚典礼,如今皇太子成亲反而是建朝以来的最高规格婚礼, 所以皇帝自己一直都以大婚称之。 在皇帝第一次公开对外用皇太子大婚这一说辞的时候, 立刻就引来言官上书,认为呼太子大婚乃违制, 应予以纠正。 今上虽然还算宽容也能采纳臣下谏言, 却也并非唐太宗那样有名的善于纳谏之君主, 依然是一位好面子、抗拒认错(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没错, 错也是大臣强词夺理蛋里挑骨头,知道错也死活不认)的皇帝。 他觉得若是自己真做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大臣们上书纠正也就罢了, 他也不是不能改正。可有的臣子政绩并不突出,也没有多少能力,却整天盯着他这个皇帝, 一双眼睛跟一样,时刻准备着挑错上书规谏博取美名,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 反正在大部分皇帝的眼里,整天上书管皇帝娶纳妾生孩子, 就是吃了撑的,虽然他们拿着国本、祖宗之法说话,皇帝内心也是抗拒的。 年轻的皇帝可能还会犯怵,被大臣们上书规谏, 会觉得内心羞,虽然不认错却也能默默改掉。 可皇帝一旦步入中年,随着当皇帝久,威望盛,就发现大臣也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个就是人桩子,自己心情好了听他们叨叨,心情不好就让他们一边凉快去,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急了还可以打股! 虽然很少用,却也不是没用过,只是用过以后他发现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因为有些大臣他有病——并不怕打,甚至越打越“兴奋”,大有一副你有种打死我,打死我我就赚了,可以留名千古,成为劝谏绍庆帝而被打死的直臣、诤臣,划算! 意识到这一点(加上位高权重年老体迈有威望大臣们的劝解),绍庆帝再也没有动用过廷杖,因为不想成全那些梦想挨打而名垂史册的官员。 当然,只要一个皇帝不昏不混,高高在上久,威仪一高过一,慢慢地也会找到对付大臣们的密诀。 “卿,朕可荒废国事?”——“陛下理万机,勤于朝政,不曾怠政。” “那,朕可宠信佞,以致忠臣蒙冤臣当道?”——“陛下任人唯贤,当朝从无佞之辈当道。” “卿啊,既然大道正途不曾有亏,些许家事小事,就不要斤斤计较。” 立太子关乎国本,自己随口说个皇太子大婚,当然他也算略得意了一些,毕竟自己也算办第一场盛大婚礼——这是超过太祖、太宗与先帝的,皇太子婚礼这也是第一次,随口就叫出来了。 他当时也意识到不大好,可他也不想改口。 不过一个称呼,自己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又何必如此苛刻斤斤计较。 所以他没如以往那般以宽仁君主的姿态接纳,而是坚持自己的口误。 有几个言官年轻气盛,又觉得自己有劝谏皇帝的义务和使命,尤其如果皇帝不肯采纳反而驳回的时候,他们就有一种见了血的冲动——为了匡扶皇帝大业,在所不惜,文死谏武死战,古来皆如此。 原本就差点演变成年轻言官们打血怼皇帝的行为,好在被蔡政和杨琦两位阁老及时制止了,将都察院都御史请了去,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承认皇帝不易,也要维护皇帝内心的尊严,约束言官们,不要动辄就要死要活的摆架势。 这时候用不到。 估摸着是绍庆帝还算听劝,言官们没机会发挥血谏的伟大而悲壮的作用,所以内心深处藏着暴动因子。 都御史传达了阁老们的意思,把皇帝那一套昏不昏,混不混?既然还不差,干嘛为这点事情揪着不放? 都御史还语重心长道:“也不算大口误,陛下说着痛快便说去,行文记载则按制即可。” 这个意思就是要安抚言官们,皇帝过嘴瘾就过吧,你们把书面语把好关就成,到最后依然是只有皇帝用大婚,皇太子用不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史书、文书等都是朝臣们书写,皇帝也不会自己留下什么的。 这样才算解决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水战,并没有引发什么大事故。 否则就要以一次口误引起的口水战导致一场无法收场的言官灾难而被载入史册。 此事发生在林重中进士的前一年,后来听沈之仪说这事的时候,他觉得皇帝也真是不好当,强硬了被人说刚愎自用不听劝谏,要是略微温和一些就有官员们蹬鼻子上脸想要靠着拔拔老虎牙来给自己贴贴金。 不过这也能说明皇帝们和言官相相杀的关系,既需要言官们督促监督朝臣,又不喜言官们将眼睛整天盯在自己身上,管里的闲事儿。 眼下皇太子成婚,其实也有言官们一直上书不断,指责太过奢靡,不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靡费无度,且还有那奇技巧的玩意儿——铁轮车和玻璃灯。 甚至也有人连带着将林状元捎带上,抨击翰林院官员们不专心治学编书,却要去那些歪路子,实在是有违祖宗之道。 不过这些皇帝看也没看,让司礼监直接扔给内阁。 当然皇帝也不是那么大度的人,都让韦光记着呢,这一次京察结果还没出呢,到时候这些碍眼的都统统打发了他们。 让他们外调地方官去,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别整天唧唧歪歪的没事找事。 皇太子婚礼,从绍庆十七年九月开始正式提及,十二月开始准备,到十九年三月大婚,中间各项仪式、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直到今成亲,六礼才算齐备。 而不管多么繁杂隆重的仪式,从半夜开始准备,到第二夜间,也总能举行完毕。 只是其奢华隆重程度,却也让京城的官员、百姓们大呼惊异,平生第一次见。 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除了按制该有的那些皇太子仪驾,还有一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比如说那一溜溜的琉璃灯,五颜六,光溢彩,甚至还有各种形状,星星、月亮、莲花、从长安大街一个个排开去,就如同是一条星河般光辉灿烂。 还有一辆描龙绣凤的翠幄华车,与曾经见过的皇家辂车皆有不同,从前的马车都是木制,木轮木车厢,皇家的无非就是宽大华丽,装潢美轮美奂如同一座移动的殿。 可皇太子大婚这辆,却超出了百姓们的想象力,这辆车居然有四个钢铁轮子,前面小后面大,不但车轮亮晶晶发光,而且它能自由转向,而不必像其他马车那样转向的时候车辕和车体必须要一起。 这辆超级豪华的皇家马车的车厢上,镶嵌着各种宝石、云母、贝壳、珍珠等,錾刻着龙凤金纹,而且它的窗户没有挂珠帘,而是用清澈透明微微发蓝的琉璃。 可外面的人隔着一段距离若是想看马车里面,却只能看到自己以及街面的倒影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据说里面的人却能看得清外面,实在是神奇。 马车的四角分别挂着一只琉璃灯盏,灯罩透明如水没有颜,里面的光芒格外明亮,夜幕时分可以照出很远。 这样一场奢华的婚礼,被老百姓们口口先传,越传越夸张,从四轮马车就变成了黄金琉璃马车,甚至有老百姓编故事,居然变成一场英雄救美、忠臣臣、不胜正的民间狗血故事,而林重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被编进故事里,说他是天上派下来的文曲星,是来辅佐帝王开创盛世的…… 一些颇有文名却没有多少官运的人纷纷将这一盛大的状况记在自己的笔记里,跟京城的街头授课、拼音启蒙等一起,被广泛传下去。 民间还涌现出很多低级读书人,编造各种故事互相传,给京华快报等报纸投稿,还有文人编写戏曲表演传唱……所谓低级读书人,是那些以拼音启蒙为手段开始识字读书的人,以能够自学识文断字看书为乐趣和骄傲,而不为走科举仕途,他们自称拼音派。 他们是林重的崇拜者死忠粉。 因为他们学了拼音启蒙、算术知识,凭借这个找到新的差事,比如去做账房或者代写书信,大大地改善自己的生活和社会地位,渐渐受到周围圈子的尊重。 这也让他们找到自己的存在,从而自豪起来,并且都奉林状元为他们的先生! 林重如今走在路上,都会有一些街头嬉闹的小儿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礼,口称见过林先生。不过林重也没有时间来体会这些,每上衙忙各种差事,下衙以后就会家编书、和好友一起策划沈老爷子书院的事情,现在则忙着皇太子的婚礼。 他在吏部帮忙以后,又被礼部借调去,可以说忙得比晕头转向还要厉害一些. 整个皇太子婚仪并不是只有一天,从去年天定下太子妃人选,然后确定相关人员以及婚礼用品,持续将近整整一年。 绍庆十九年三月 丙寅,行皇太子纳徵告期册封礼,皇帝派遣梁国公为正使,少师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蔡政为副使,持节行礼如仪。册曰:“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朕次子皇太子佑麒,天赋纯资、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尔顾氏……之女,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子妃。……有蕃嗣续,庆衍邦家,亿万斯年,允光内助。尔惟敬哉!” 辛未,皇太子行亲礼。上御奉天殿,醮戒如仪。 壬申,皇太子婚礼成。上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贺礼。IYIGUO.nEt |